丹煞？
很好。
让我看看，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石窟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郑闲那番话说完，便重新盘坐下来，闭目养神，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
那四个守卫，本是青羊观精锐，心志坚定。但此刻，听闻“魂飞魄散”四字，又看着眼前这个神神叨叨的少年，心中也不免发毛。他们交换着眼神，脚步不自觉地朝后挪了半寸。
没过多久，石窟的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去而复返的青玄子，脸色比离开时更加难看，惨白中透着青灰。他身后跟着两名道童，正吃力地抬着一个蒙着黑布的巨大笼子。
“苏……苏玄先生。”青玄子远远站定，声音都有些发颤，“仙……仙鸟，带来了。”
他不敢靠近，仿佛那丹炉是什么洪荒凶兽，随时会择人而噬。
郑闲睁开眼，目光扫过那个笼子。
他站起身，缓步走了过去。
“把黑布拿开。”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青玄子咽了口唾沫，对道童使了个眼色。
黑布被揭开，一只神骏异常的大鸟，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通体覆盖着灿金色的羽毛，即便在昏暗的石窟中，也流淌着淡淡的光辉，仿佛由融化的黄金浇铸而成。它的鸟喙和利爪，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温润质感。最奇特的是它的双眼，竟是深邃的紫色，宛如两颗上好的紫水晶。
只是，这只本该傲视九天的“仙鸟”，此刻却萎靡不振地蜷缩在笼中一角。它华美的金色羽毛，有多处已经变得黯淡、枯槁，甚至脱落，露出下面灰败的皮肤。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如跗骨之蛆，缠绕在它的体表，让它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
这就是青羊观上下，乃至面具男都无比重视的“仙鸟”。
郑闲心中却在冷笑。
仙鸟？
骗鬼呢。
这东西身上那股子混杂着草木与金属的特殊气息，他前世在一个古老的炼金术士遗迹中闻到过。这根本不是活物，或者说，不完全是活物。
它是一个极其精密的“活体炼金造物”。
它的所谓“病”，也不是中毒，而是其内部的能量核心出现了紊乱，导致能量外泄，形成了这股类似“毒”的黑气。
面具男他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用解毒的法子，只会让它的核心更加紊乱，死得更快。
“情况比我想象的要糟。”郑闲围着笼子走了一圈，眉头紧锁，煞有其事地评价道，“它体内的毒素已经侵入心脉，再晚半个时辰，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活。”
青玄子一听，更是急得满头大汗：“那……那还请苏玄先生赶紧施救！”
郑闲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那四个守卫，又看了看远处的青玄子。
“开炉取丹，凶险莫测。我说了，丹煞无眼，不想魂飞魄散的，就退到石窟入口处。”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凝重，“记住，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靠近！否则，丹煞引爆，我们所有人，都得给这只扁毛畜生陪葬！”
这番话，半真半假。
假的是丹煞的威力，真……是真的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景象。
青玄子哪敢不从，连连点头，带着两个道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到了石窟的最边缘，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嵌进墙里。
那四个守卫相视一眼，也默默地向后退开，与丹炉和郑闲拉开了足足十几丈的距离。他们虽然奉命看守，但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很好。
郑闲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转过身，面向那尊巨大的丹炉，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刚才的淡然、凝重，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
“时辰已到，开炉！”
他暴喝一声，双手在胸前闪电般结出一连串繁复而怪异的手印。那些手印，根本不是任何正统的炼丹法诀，而是他前世从一本魔道残卷上学来的，专门用于扰乱气机、制造混乱的法门。
随着他手印的变化，整个石窟内的气流都开始变得紊乱。
丹炉下的地火，仿佛被浇了一瓢油，“呼”地一下暴涨三尺，火苗由纯青转为妖异的赤红色。
丹炉本身，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悲鸣，仿佛内部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即将破炉而出。
石塔顶端，水镜前的面具男，瞳孔微微一缩。
他看不懂郑闲的手印，但他能感受到那股狂暴、混乱的气息。
这小子……来真的？
就在所有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郑闲最后一个手印猛然定格。
“开！”
他一掌拍在丹炉的炉盖上。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平地起了一记惊雷！
沉重的炉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飞，旋转着砸在远处的石壁上，撞得碎石纷飞。
下一秒，一股肉眼可见的，浓稠如墨的黑烟，如同火山喷发一般，从丹炉中冲天而起！
那黑烟翻滚着，咆哮着，带着一股硫磺般的焦臭和令人作呕的腥甜，瞬间就充满了大半个石窟。
“丹煞！是丹煞！”青玄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几乎要吓晕过去。
他旁边的两个道童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那四个守卫也吓得面无人色，他们虽然退得远，但那股黑烟扩散得太快了，眼看就要将他们吞没。他们下意识地想要运转功法抵御，却已经晚了。
就在黑烟即将触碰到他们身体的瞬间，郑闲嘴角那抹无人察觉的弧度，再次浮现。
来了。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弹。
一小撮无色无味的粉末，借助黑烟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飘散开来，精准地融入了扑向四个守卫的那片烟雾之中。
离魂散。
几乎是在吸入那股混合了离魂散的黑烟的瞬间，四个守卫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空洞。
其中一个守卫，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指着自己身边的同伴：“魔……魔头！你别过来！”
在他的视野里，原本的同伴，已经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浑身流淌着脓血的恶鬼，正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咬来。
“杀！”
他嘶吼着，拔出腰间的长刀，疯狂地朝着自己幻想中的“恶鬼”劈砍过去。
另一个守卫则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乐仙境，脸上露出痴迷的笑容，手舞足蹈，原地转起了圈。
第三个守卫，抱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仿佛正承受着世间最可怕的酷刑。
第四个，则直挺挺地站着，双目圆睁，口水从嘴角流下，一动不动，仿佛魂魄已经离体。
四个人，四种截然不同的癫狂。
他们已经彻底陷入了离魂散制造的深度幻觉之中，完全失去了对现实的感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远处的青玄子和两个道童吓得魂飞魄散。
“疯了！他们都疯了！”青玄子语无伦次地大叫。
他看向那翻滚的黑烟，如同在看世间最恐怖的魔物。这丹煞，居然如此可怕！只是沾染了一点，就让四个心志坚定的好手变成了疯子！
而制造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郑闲，此刻却表现得比他们更加“凄惨”。
“噗！”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脸色瞬间变得和金纸一样难看。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另一只手指着丹炉，声音嘶哑而急切：“丹煞失控了！快……快把丹药喂给仙鸟！只有它体内的纯阳之气，才能镇住这股煞气！”
说着，他跌跌撞撞地冲到丹炉边，不顾炉壁的高温，伸手进去一阵摸索，掏出了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漆黑，还冒着丝丝黑气的“丹药”。
这颗丹药，自然也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其核心，是他用那三种剧毒的“废料”混合一点安神草捏成的，外表裹上了一层锅底灰，看起来凄惨无比，卖相极差。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颗炼废了的毒丹。
石塔上，面具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失败了？
这个叫苏玄的小子，玩脱了？
他把戏演得这么大，最后关头竟然炼出了一颗废丹，还引发了丹煞反噬？
不可能！
面具男心中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小子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智珠在握，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一定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可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弄疯了守卫，自己也身受“重伤”，还毁了丹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面具男的思维飞速运转，试图从这片混乱中，找到郑闲的真正图谋。
而此时，石窟内的郑闲，已经抓着那颗黑不溜秋的“废丹”，踉踉跄跄地扑向了“仙鸟”的笼子。
他的步伐虚浮，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快！快开笼子！”他对着早已吓傻的青玄子嘶吼。
青玄子浑身一个激灵，看着那几个已经开始自相残杀的守卫，又看了看“重伤垂死”的郑闲，再看看那不断翻涌的黑烟，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让这一切结束！
“开……开笼子！”他对着旁边的道童尖叫。
一个还算镇定的道童，哆哆嗦嗦地摸出钥匙，跑过去将笼门打开。
郑闲一头冲到笼子前，整个人几乎是半跪半爬地凑到“仙鸟”面前。
“吃了它……吃了它你就能活……”他喃喃自语，像是疯魔了一般，将那颗黑色的丹药，朝着“仙鸟”的嘴边递去。
他的动作，看起来急切而笨拙。
但在他身体和袖袍的遮掩下，在他靠近笼子的那一瞬间，他的另一只手，指尖上一点晶莹的粉末，被他用巧劲，无声无-息地弹入了笼中。
那粉末极细，几乎是瞬间便在空气中化开。
假死香。
“仙鸟”本就虚弱，又被这混乱的场面惊吓，呼吸急促。
那无色无味的香气，被它吸入鼻中。
下一刻，这只神骏的大鸟，身体猛地一僵。
它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随即，整个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再无半点声息。
它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黑气，也随之彻底消散。
就仿佛，生命之火，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了远处青玄子的眼中。
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死……死了？”
他嘴唇哆嗦着，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仙鸟……死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仙鸟死了，大人绝对不会放过他！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甚至忘记了丹煞的恐怖，忘记了还在发疯的守卫，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死定了！
石塔顶端。
面具男霍然从椅子上站起！
他身前的扶手，被他无意识的用力，捏出了五道深深的指痕。
水镜中，那只金色的鸟，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生机断绝。
死了？
“金羽”……死了？
怎么会！
面具男的胸膛剧烈起伏。这只“金羽”，是他一个巨大计划中最核心的一环，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和资源才得到的“钥匙”！
现在，这把“钥匙”，就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一次愚蠢的炼丹，就这么……毁了？
一股滔天的怒火，直冲他的天灵盖。
不。
不对。
面具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小子……那小子脸上的表情不对！
在“仙鸟”倒下的那一刻，他脸上闪过的不是惊慌，不是错愕，而是一抹……一抹计谋得逞的释然！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在演戏！
从头到尾，他都在演戏！
丹煞是假的！重伤是假的！丹药是假的！
甚至……连“仙鸟”的死，都是假的！
“封锁石窟！！”
面具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声音中蕴含的杀意，几乎让整个密室都为之冻结。
“活捉苏玄！不惜一切代价！！”
他终于明白了。
这小子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什么解药，也不是什么奇毒。
他的目标，就是“金羽”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