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景的脸上也重新浮现出一丝底气。
他认为,郑闲再狠,也不过是为了钱财。
只要价码合适,就没有谈不拢的。而且,崔文柏的求救声,也证明了郑闲的手段确实上不得台面,这是他可以攻击的道德污点。
“听到了吗?”
郑景整理了一下衣冠,重新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郑闲,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你放崔家父子一马,我荥阳郑氏,可以做主,替你向崔家讨要一个满意的补偿。同时,我也可以在族中长辈面前为你美言几句,或许……可以考虑让你重归宗谱。”
他抛出了自认为无法拒绝的诱饵。
重归宗谱,这是多少被驱逐的旁支梦寐以求的荣耀。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郑闲更加肆无忌惮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郑闲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他身后的歌姬舞姬们被这笑声吓得停下了动作,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位喜怒无常的新主人。
笑声戛然而止。
郑闲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他走到那跪地的崔恒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赔偿?”
郑闲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拿什么赔?拿钱吗?”
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百贯的钱引,直接塞进崔恒的嘴里,冷冷地说道:“我郑闲,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我缺的,是看他们生不如死的乐子!你懂吗?”
崔恒被钱引堵住了嘴,吓得浑身筛糠,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郑闲随手将他扔在地上,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向那扇大门。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厅堂内崔文柏的心尖上。
“崔文柏,”郑闲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穿透力,“你听清楚了。你的这位‘郑家世兄’,刚刚说要让我重归宗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顿了顿,享受着门内那瞬间屏住的呼吸。
“这意味着,如果我点头,我就成了他的‘族弟’,而你,清河崔氏的嫡长孙,就成了我这个‘族弟’的阶下囚。你们清河崔氏,就要向我这个被你们看不起的‘弃子’摇尾乞怜!”
“你觉得,这笔买卖,是你那位‘郑家世兄’赚了,还是我赚了?”
门内,一片死寂。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几句话瞬间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升起。
郑景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青白交加,像是开了个染坊。
他最大的筹码,被郑闲如此轻描淡写地拿来当众羞辱,这比直接打他一耳光还要难受。
郑闲没有理会他,而是侧耳听了听门内的动静,满意地笑了。
“看来,里面的人想通了。”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郑景,眼神里的轻蔑和不屑,像是两把刀子,刮得郑景脸皮生疼。
“现在,我来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郑闲慢条斯理地说道,“让我放了他们?可以啊。”
郑景和地上的崔恒都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门内的崔文柏也发出了激动的声响。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郑闲伸出两根手指。
“你说!”郑景急忙道,只要有条件,事情就有转机。
“第一,”郑闲的目光落在郑景那身干净的月白绸衫上,“你,荥阳郑氏的‘主家’子弟,从这里,跪下,一路磕头到坊门口。每磕一个头,就大喊一声‘我荥阳郑氏有眼无珠’。”
“你……你欺人太甚!”郑景气得嘴唇都在哆嗦。这不仅仅是羞辱他个人,这是将整个荥阳郑氏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别急,还有第二个呢。”郑闲完全无视他的愤怒,悠悠地说道,他的目光转向了院子中央,那里,舞乐虽然停了,但满桌的珍馐美味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看到那些饭菜了吗?”郑闲指了指,“那是按照崔文柏最喜欢的口味做的。我的第二个条件很简单,让你身后这位崔家的远亲,把那些我们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全都吃下去。用手,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
庭院里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
那些歌姬舞姬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见过奢靡的,见过残暴的,却从未见过如此……玩弄人心的。
这已经不是报复了,这是诛心。
跪在地上的崔恒,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而郑景,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一缕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死死地盯着郑闲,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你……你这是在与整个士族为敌!”郑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是吗?”郑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又如何?当初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没见哪个士族拉我一把。现在,你们又凭什么来对我指手画脚?”
他走到郑景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回去告诉派你来的那个老东西,别来惹我。崔家,只是一个开始。当年参与过那件事的,有一个,算一个,我都会慢慢跟他们算。你们荥阳郑氏,最好祈祷自己当年撇得够干净。”
说完,他直起身,对着一旁的郑安挥了挥手。
“郑安。”
“属下在。”
“我的客人,好像不太满意我的待客之道。”郑闲淡淡地说道,“既然他们不想做客,那就送他们一程吧。记住,是从大门,‘扔’出去。”
“是,郎君。”
郑安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大步上前。
郑景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你敢!”
他身后的两个家仆也想上前护主,却被郑安一个冰冷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那是一种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才有的眼神,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郑安根本不理会郑景的叫嚣,蒲扇般的大手一伸,直接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像是拎一只小鸡一样,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放开我!我是荥阳郑氏的人!你这个狗奴才!你敢动我!”
郑景拼命挣扎,手脚并用地乱蹬,那副狼狈的样子,和他刚进来时的倨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郑安充耳不闻,另一只手又抓起瘫软如泥的崔恒,拖着两个人,大步流星地就往府门外走去。
郑景的叫骂声,崔恒的呜咽声,渐行渐远。
郑闲重新坐回石凳上,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继续奏乐,继续舞。”他淡淡地吩咐道。
悠扬的丝竹声再次响起,婀娜的舞姿重新翩跹。
庭院里,又恢复了那纸醉金迷的景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只有那扇紧闭的厅堂大门内,先是传出几声绝望的闷响,随即,一切归于死寂。
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死寂。
希望被点燃,又被以最残忍的方式当众踩灭,这种痛苦,远比一直沉沦在黑暗中,要来得更加刻骨铭心。
郑闲看着棋盘上那条被自己截断的黑子大龙,嘴角微微上扬。
他拿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
“啪。”
清脆的落子声,像是为这场好戏,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啪。”
清脆的落子声,像是为这场好戏,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
然而,戏,才刚刚开场。
丝竹之声依旧在庭院中流淌,但乐师们的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舞女们的腰肢依然柔软,旋转的舞步却显得有些僵硬和仓促。
她们的眼角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个坐在石凳上的男人。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个人对着棋盘,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庭院都笼罩其中。
空气里弥漫着奢华的香薰味,却掩盖不住那若有若无的,血腥与死寂交织的气息。
郑闲没有再落子。
他抬起头,目光在那些战战兢兢的舞女身上扫过。
她们的身体齐齐一僵,笑容凝固在脸上,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
“你,过来。”
郑闲的指尖,随意地指向了领舞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花一样的年华,此刻却面色惨白,血色尽褪。
她娇躯一颤,几乎要软倒在地,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强撑着,迈着碎步,哆哆嗦嗦地走了过来。
“郎……郎君……”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郑闲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腹上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触感微凉。那女子吓得浑身一抖,紧紧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不停地颤动着,等待着不知名的命运审判。
她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的下场。在长安城里,这些权贵子弟的手段,她们见得多了。
稍有不顺,便是打骂,甚至是……取了性命,也不过是像碾死一只蚂蚁。
然而,预想中的暴行并未降临。
郑闲只是静静地端详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半晌,他松开了手。
“舞得不错。”他淡淡地说道,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赏。”
说着,他解下自己腰间佩戴的一块龙纹玉佩,随手抛给了那舞女。
玉佩入手温润沉重,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那舞女手忙脚乱地接住,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这突如其来的赏赐,非但没有让她感到欣喜,反而让她心中的恐惧更盛。
这人的心思,太过莫测。
前一刻还是雷霆手段,下一刻却又温和赏赐。
这种喜怒无常,比纯粹的暴虐更让人心惊胆战。
“怎么?不想要?”郑闲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不是!多谢郎君赏赐!多谢郎君!”
舞女如梦初醒,连忙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嗯。”郑闲应了一声,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是,是!”
乐师和舞女们如蒙大赦,连赏钱都顾不上领,一个个躬着身子,仓皇地退出了庭院,那速度,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很快,偌大的庭院便只剩下了郑闲和如铁塔般矗立在一旁的郑安。
“郎君,”郑安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地问道,“那崔家……”
“不必管了。”郑闲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枚枚收回棋盒,动作不紧不慢,“崔恒这颗棋子,已经废了。至于崔家剩下的那些人,一群土鸡瓦狗,翻不起什么浪花。一个精神崩溃的家主,足够让他们内斗许久了。”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郑安:“郑景和崔恒,扔出去了?”
“回郎君,已经照您的吩咐,从大门扔出去了。”郑安面无表情地回答,“扔出去的时候,街上行人不少,都看见了。”
“很好。”
郑闲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是要让他们看见。我要让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我郑闲的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想来拜访,就得守我的规矩。”
郑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郎君的计划,远不止于此。
羞辱一个崔恒,打一个郑景的脸,这不过是开胃小菜。
“郎君,荥阳郑氏那边……”
郑安还是有些担忧。
那毕竟是天下望族,根深蒂固,百年底蕴,绝非新兴的崔家可比。今日折了郑景的面子,就等于是在荥阳郑氏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荥阳郑氏?”
郑闲冷笑一声,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入盒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合盖声,“他们会来的,但不是现在。那个老狐狸,比谁都惜命,也比谁都多疑。在没有弄清楚我的底细,以及我到底知道多少当年的‘秘密’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站起身,走到庭院中央,负手而立,仰头望着天边那轮渐沉的夕阳。
“郑安。”
“属下在。”
“城东那座废弃的‘兰陵公主府’,想办法盘下来。”
郑闲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钱也好,别的手段也罢,三天之内,我要那座府邸的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