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贵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跟了郑闲这段时日,已经大概摸清了这位新主子的行事风格——永远走在别人前面,永远将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回大人,百骑司行事,事无巨细,皆会上报。大人您的一言一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饭,甚至……夜里几时歇息,都会被记录在案。”
“很好。”
郑闲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想看,那就让他看个够。”
他踱了两步,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
“从明天开始,我要当一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子。”
“败家子?”
郑安和薛仁贵都愣住了。
“对。”
郑闲打了个响指,“我要用最好的琉璃当窗户,用最精美的瓷器当夜壶!我要从江南采买上百个最漂亮的歌姬舞女,日日笙歌,夜夜不休!”
“我还要花重金,去搜罗天底下的奇珍异兽,什么汗血宝马,什么波斯猫,什么白象,全都给我在庄园里建个园子养起来!”
“我要让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我郑闲,就是个走了狗屎运,靠着一时的运气侥幸猜中天时,然后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只顾着享乐的蠢货!”
郑闲一番话说得眉飞色舞,仿佛他真的就是这么一个肤浅的暴发户。
郑安听得目瞪口呆,几乎要以为自家少爷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失心疯了。
而薛仁贵,在最初的错愕之后,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明白了。
这是伪装!
是麻痹!
大人这是要演一场大戏给那位皇帝陛下看!
用最奢靡、最无害的表象,来掩盖庄园里正在发生的真正变化。
皇帝最怕的是什么?
不是一个有钱的臣子,而是一个有钱、有能力、还有野心的臣子!
如果郑闲表现得精明强干,深谋远虑,那么李世民只会越来越忌惮他,想方设法地除掉他。
可如果郑闲只是一个耽于享乐、胸无大志的败家子呢?
一个走了狗屎运的蠢货,固然可恨,却并不可怕。
李世民或许会鄙夷他,嘲笑他,但至少,杀心会淡上许多。
“大人高明!”
薛仁贵由衷地赞叹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老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郑闲看着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百骑司的手段,你比我清楚。怎么让他们‘看到’他们该看到的东西,怎么让他们‘听见’他们该听见的话,你来安排。”
“是!末将明白!”
李君羡重重抱拳,“末将会让他们相信,大人您最大的志向,就是躺在金山上醉生梦死!”
“去吧。”
郑闲挥了挥手。
薛仁贵领命,身影一闪,再度融入了夜色之中。
露台上,只剩下郑闲和依旧处于震惊中的郑安。
“少……少爷……这……这真的行吗?”
郑安的声音都在发颤。
“郑安!”
郑闲走到他身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要记住,示敌以弱,才能在暗中积蓄真正的力量。”
他指着下方那些热火朝天的工地,指着远处窑厂冲天的火光。
“这些,才是我们的根本。”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而这里面的东西,才是我们最大的倚仗。”
“李世民也好,那些世家门阀也罢,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个时代,要变了。而改变这个时代的钥匙,握在我的手里。”
郑闲的眼中,倒映着漫天的星辰与地上的火光,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要做的,从来就不是简单地囤积粮食,发一笔国难财。
那太低级了。
他要趁着这一年的“灾年预备期”,这个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粮食上的宝贵窗口期,完成最原始的工业积累。
水泥,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是钢铁,是煤炭,是足以碾压这个时代一切生产力的技术!
当李世民和那些世家们还在为了一场天灾的预言而沾沾自喜或惶惶不安时,他要在这片土地上,悄无声息地建起一个庞大的工业帝国。
等到一年之后,无论大旱是否到来,当李世民回头再看时,他会惊恐地发现,郑家庄园,已经变成了一头他无法控制,甚至无法理解的钢铁巨兽。
到那时,谁是棋手,谁是棋子,就未可知了。
“好了!”
郑闲拍了拍郑安的肩膀,笑道,“别愁眉苦脸的了,去,给我把库房里最好的那坛‘貂锦原浆’拿出来。今晚,我要好好庆祝一下。”
“庆祝……庆祝什么?”
郑安不解。
“庆祝我们……终于引起了皇帝陛下的‘重视’啊。”
郑闲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夜空中传出很远很远,充满了说不出的张扬与快意。
郑安怔怔地看着自家少爷,那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他从未见过的神采,仿佛不是在谈论被皇帝盯上这种能吓死人的大事,而是在说今晚的月色不错。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干得发紧,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转身朝着库房走去。
少爷的心思,他越来越看不懂了,但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跟着少爷走,总没错。
貂锦原浆,是他们酿制出的最好的酒。
就连自家少爷,都当作珍藏。
可现在,郎君要用它来庆祝被皇帝“重视”。
郑安抱着那精致的陶土酒坛,步履沉重地回到露台时,郑闲已经斜斜地倚在了一张胡床上,双脚翘在栏杆上,姿态说不出的懒散与轻浮。
“你小子,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拿一坛酒比姑娘家绣花还慢!”
郑闲连眼皮都没抬,不耐烦地催促道。
郑安一个哆嗦,差点把酒坛子摔了。
这语气,这做派……和他方才指点江山,谋算天下的少爷,简直判若两人。
他猛然想起少爷的吩咐,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少爷这是……已经开始演上了。
“来了来了,少爷,小的这不是怕摔了您的宝贝嘛。”
郑安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揭开酒坛的封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