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闲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是一种猫捉老鼠,已经看到老鼠踩进陷阱的愉悦。
他缓缓弯下腰,用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文书从地上拈了起来。
他甚至还轻轻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回到已经彻底石化的张集面前。
“张少尹,”郑闲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你的东西掉了。”
他将那张文书递了过去,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无辜的关切。
张集的身体像是生了锈的铁器,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动着。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文书,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想伸手去接,可那只刚才还气势汹汹指点江山的手,此刻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根本不听使唤。
“怎么?”
郑闲歪了歪头,语气里满是纯粹的“好奇”,“张少尹,你这是……手抽筋了?要不要我帮你叫个郎中?哦,对了,刚才听你的意思,好像还要带我去京兆府的大牢里坐坐?现在还去吗?”
“我……我……”
张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他眼中的恐惧已经满溢出来,顺着脸颊流淌的冷汗,一滴滴砸在自己的官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此时,那位传旨的年轻太监轻咳一声,细长的丹凤眼斜睨着张集,尖细的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这位便是京兆府的张少尹?咱家倒是第一次见。陛下口谕中那‘宵小之辈’,说的莫非就是阁下?”
这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张集的心窝。
“不!不敢!下官不敢!”
张集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发抖了,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地面上,“下官……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下官该死!下官只是……只是例行巡查,绝无滋扰之意!”
卫国公府的管事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他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声如洪钟:“例行巡查?巡查到要抓人封铺了?张少尹,你这‘例行’的章程,可比我们北疆大营的军法还要威风啊!我家国公爷说了,郑掌柜这雪花纸,是要送去边关给将士们写家书的,你要是耽误了军机,你自己掂量掂量!”
“军机”二字,又是一座大山压了下来!
卢国公府的管事更是个浑不吝的,他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拍了拍腰间挂着的一把小号手斧,冲着那些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的衙役们嚷嚷道:“喂!你们几个,刚才不是挺横的吗?怎么现在都跟鹌鹑似的?来来来,谁想跟俺家老国公的板斧讲讲道理?俺给你们这个机会!”
衙役们吓得魂不附体,手里的水火棍“当啷啷”掉了一地,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裤裆里。
完了!
这下不只是把天捅了个窟窿,这是直接把阎王殿的门给踹开了!
得罪了皇帝陛下,得罪了军神李靖,还得罪了那个最不讲理的混世魔王程咬金!
整个长安城,还有谁比这三位的来头更大?
张集跪在地上,身体筛糠般抖动,他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了。
他恨不得穿越回去,给那个跑来找他、信誓旦旦说万无一失的崔仁师两个大嘴巴子!
蠢货!
你管这叫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商贾?
你家五姓七望的威风,在这三位面前算个屁!
郑闲看着脚下这滩烂泥,嘴角的弧度愈发嘲讽。
他将那张文书随手扔在张集的面前,淡淡地说道:“张少尹,你刚才说,要给我指条明路。现在,我也给你指条明路。”
他顿了顿,享受着张集那绝望而又带着一丝乞求的眼神。
“滚。”
一个字,干脆利落。
没有多余的辱骂,却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是,是!下官这就滚!这就滚!”
张集如蒙大赦,也顾不得什么官威体面了,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就往外跑。
他带来的那些衙役们也是如鸟兽散,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跑得慢了被卢国公府的管事抓去“讲道理”。
门口的百姓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看着这群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官差,此刻却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眼神里充满了快意和鄙夷。
一时之间,整个闲云商会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张集那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引得街上围观的百姓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尖锐而刺耳,像是无数根钢针,扎得这位京兆府少尹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活该!让你狗仗人势!”
“瞧那怂样,刚才的威风哪儿去了?还以为是阎王爷下凡呢,原来是个软脚虾!”
“郑掌柜牛气!一个‘滚’字,比什么都解气!”
议论声、嘲笑声、赞叹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洪流,将张集和他的爪牙们彻底淹没。
闲云商会内,那三个管事却没跟着笑,只是静静地看着郑闲,眼神各异。
还是那位面白无须的李公公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收起了方才的凌厉,捏着兰花指,轻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特有的阴柔:“郑大人,咱家奉旨办事,如今事情办完了,也该回宫复命了。”
他的目光在郑闲身上打了个转,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玩意儿,“不过,咱家倒是很好奇,郑大人这通天的本事,到底是从何而来?能让卫国公和卢国公府上同时为你出头,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话问得轻飘飘,却带着一股子探究的意味。
这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他不仅要完成任务,还要把看到的一切都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