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便是月余。
郑家庄园深处，一处新建的工坊内，热气蒸腾，弥漫着一股奇特的草木浆液气味。
郑闲身着朴素的短打，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正和王玄策以及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匠人围在一口巨大的石槽边。
石槽内，是经过反复捶打、沤煮的树皮、麻头、旧渔网等混合物，此刻已经化为细腻的糊状。
“大人，这次的配比，按照您的吩咐，又调整了楮皮和麻料的比例，还加入了您说的那种特殊的石粉。”
王玄策有些紧张地看着郑闲，这段时间，他跟着老匠人学了不少造纸的知识，但郑闲提出的许多想法，依旧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比如，用如此低廉的原料造纸，还要求纸张轻薄、坚韧、吸墨性好，这在以往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们荥阳郑氏自家用的纸，那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藤纸、麻纸，价格贵如金帛。
郑闲点了点头，拿起一根木棍在石槽中搅了搅，感受着浆液的粘稠度。
“嗯，看起来差不多了。老张，准备抄纸。”
旁边一位经验最丰富的老匠人老张应了一声，拿起一个特制的竹帘，小心翼翼地探入纸浆之中，轻轻一晃，再缓缓抬起。
一层薄薄的、均匀的湿润纤维便附着在了竹帘上。
“火候，火候最重要！”
郑闲在一旁提醒道，“烘干的时候，温度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要均匀受热。”
经过晾晒、压榨、烘干等一系列繁琐的工序，第一批试验品终于摆在了众人面前。
几人屏息凝神地看着桌案上那几张略带淡黄色的纸张。
王玄策颤抖着手拿起一张，对着光亮处仔细端详，又用手指轻轻捻了捻，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大人……这……这纸，竟如此轻薄，而且……似乎还很坚韧！”
他连忙取来笔墨，蘸了墨汁，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墨迹迅速被吸收，并没有出现之前试验品那种晕染化开的现象。
“成了！大人，成了！”
老匠人们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眼眶都有些湿润。
他们一辈子和这些东西打交道，深知这意味着什么。
郑闲拿起一张纸，触手的感觉虽然比不上后世的A4纸那般光滑细腻，但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是良品了。
最关键的是，它的成本，低到令人发指！
“这只是开始。”
郑闲微微一笑，将那张纸递给王玄策，“玄策，这种纸，我们暂且称之为‘格物纸’。接下来，我们要让它的产量提上来，质量再优化一些。”
“是，小少爷！”
王玄策激动地应道，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知识传播的曙光。
接下来的日子，工坊昼夜不休。
随着工艺的熟练和改进，格物纸的产量节节攀升，质量也越来越好，甚至出现了更为洁白细腻的“上品格物纸”。
而这些纸张的成本，仅仅是市面上最粗劣厕纸的几分之一！
就在造纸术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同时，郑闲又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关键技术——印刷术。
雕版印刷虽然已经存在，但效率低下，成本高昂，每一本书都需要雕刻大量的木板，耗时耗力。
“我们要的是，让天下人都能读得起书，而不仅仅是那些豪门贵胄。”郑闲对着王玄策和召集来的几位擅长雕刻、冶炼的匠人说道，“雕版之术，虽巧，却不便。我有一法，或可解此困境。”
他拿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着一个个小小的方块，每个方块上都有一个反写的字。
“此为活字。”郑闲解释道，“将常用字制成单个的字模，排版印刷时，按所需文字挑选字模，排入字盘，涂墨印刷。印完之后，字模可以拆下，下次再用。”
匠人们面面相觑，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大胆了！
“大人，这……这得制作多少字模啊？而且，如何固定？如何保证印出来的字迹清晰？”一位老雕版师傅忍不住问道。
“字模可以先用泥土烧制，再逐步尝试用木、用铜。”
郑闲胸有成竹，“至于固定和清晰度，我们可以慢慢试验。我相信，只要方向对了，办法总比困难多。”
又是一段废寝忘食的攻坚。
从泥活字的烧制，到木活字的雕刻，再到排版的技巧，油墨的改良……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挑战。
失败了无数次，烧毁了不知多少不满意的字模，浪费了成堆的格物纸。
终于，在一个清晨，当第一本用活字印刷术印出来的《论语》摆在郑闲面前时，整个工坊都沸腾了！
虽然字迹的精美程度尚不及最顶尖的雕版，但胜在清晰可辨，而且印刷速度，比雕版快了何止十倍！
最重要的是，成本！
一本《论语》，若是用雕版印刷，光是雕版的费用就足以让普通人家望而却步。
而现在，用活字印刷，加上廉价的格物纸，其成本甚至比不上一顿普通的饭菜！
“小少爷……我们……我们真的做到了！”
王玄策捧着那本还散发着墨香的《论语》，声音哽咽。
他仿佛看到，无数双渴望知识的眼睛，因为这本书而亮起。
郑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也带着一丝激动：“玄策，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要印《千字文》、《三字经》，要印农书、医书，要印一切能让百姓受益的书！”
消息很快便在郑家庄园内部传开。
当第一批定价极其低廉的《千字文》小册子出现在庄园内的识字班时，那些刚刚学会几个字的佃户、家仆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书，真的只要十文钱？”
一个年轻的佃户捧着小册子，手都在发抖。十文钱，不过是他平日里少吃两个炊饼就能省下来的。
以往，别说买书，就是能摸一摸纸张，都是奢望。
“郑家主仁德啊！让我们这些泥腿子也能读书识字了！”
“往后，俺的娃也能读书了！”
一时间，庄园内求购书籍的热情空前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