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上陆沉舟那突如其来的、近乎粗暴的解围，像一块巨石投入顾微微本已趋于平静的心湖，再次激起了滔天巨浪。一连几天，那个画面都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他冰冷的侧脸，讥诮的语气，以及最后决绝离去、未曾回眸的背影。那感觉复杂得让她窒息，像是被施舍了廉价的怜悯，又像是被无形地标记了某种“所有权”，屈辱、困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
她强迫自己将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中，用高强度的忙碌来麻痹神经。“灵境”项目的失利让她警醒，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准地抓住机会。她带领团队马不停蹄地筛选项目、约谈创始人、做尽职调查，几乎住在了公司。她的拼劲感染了整个团队，“启明”战略投资部的效率惊人，很快又锁定了几个颇具潜力的早期AI项目。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天下午，顾微微正在与团队讨论一个关于AI辅助新药研发的项目“智药云图”，法务总监脸色凝重地推门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她面前。
“顾总监，出问题了。我们之前重点跟进的那个‘灵思科技’（与“灵境”无关），刚刚收到他们发来的律师函，指控我们‘启明’在尽调过程中，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了他们的核心算法机密，并威胁要提起诉讼。”
“什么？”顾微微心头一凛，立刻拿起文件快速浏览。律师函写得煞有介事，列举了几条看似确凿的“证据”，包括某个“启明”员工与“灵思”前技术骨干的“私下会面”记录，以及一份据称是从“启明”内部流出的、包含“灵思”技术关键词的分析报告片段。
“荒谬！”团队里一位资深投资经理愤然道，“我们和‘灵思’的接触完全合规！那份报告是我们基于公开信息和行业趋势做的独立分析，根本没用他们的机密！这分明是恶意碰瓷！”
顾微微眉头紧锁。她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简单。“灵思科技”规模不大，技术虽有亮点但并非顶尖，突然如此高调地发难，背后必然有人指使。而且时机如此巧合，正是在“启明”接连受挫、急需项目提振士气的时候。
“立刻启动内部调查，核实律师函提到的所有细节。法务部牵头，准备应诉材料，同时向‘灵思’发函，要求他们提供所谓‘证据’的完整来源和依据，态度要强硬。”顾微微迅速下达指令，语气冷静，“另外，查一下‘灵思’最近的投资人背景和接触记录，尤其是……有没有顾氏那边的影子。”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异常艰难。潜意识里，她已经将最大的嫌疑指向了那个男人。除了他，谁还有动机、有能力如此精准地打击“启明”，打击她？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内部流程没有任何违规，所谓的“证据”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但“灵思”方面态度强硬，甚至将事情捅给了几家行业媒体，虽然报道措辞谨慎，但“启明科技涉嫌不正当竞争”的负面舆论已经开始发酵。
“是顾氏。”林薇推开顾微微办公室的门，脸色铁青，将一份调查报告摔在桌上，“我们查到，‘灵思’上周刚刚接受了顾氏旗下一个小型创投基金的投资，金额不大，但条款极其优厚。而且，接触时间点，就在我们尽调结束后不久！”
果然是他！顾微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商业竞争各凭本事，用法律污蔑这种招数，已经触碰了底线！
“微微，现在怎么办？”林薇担忧地看着她，“舆论对我们很不利，几个在谈的项目方也开始犹豫了。陆沉舟这是要往死里整我们啊！”
顾微微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愤怒、委屈、还有一种被背叛的尖锐痛楚，几乎要将她撕裂。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乱。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如刀：“第一，法务部继续强势回应，准备反诉‘灵思’诽谤，同时向相关媒体发送律师函，要求澄清事实。第二，公关部立刻起草一份声明，用数据说话，澄清我们尽调的合规性，并暗示背后有不良竞争势力操纵。第三，把我们手上几个最有潜力的项目进展，主动透露给几家关系好的核心媒体，用正面新闻冲淡负面影响。”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另外，帮我约‘智药云图’的创始人，明天上午见面。这个项目，我们必须拿下！而且要快！用事实告诉所有人，‘启明’的眼光和实力，不是几句污蔑就能打倒的！”
“好！我马上去安排！”林薇被她的镇定和果断感染，立刻行动起来。
顾微微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胸口剧烈起伏。陆沉舟，你就这么恨我吗？恨到要用这种毁人清誉的方式，来证明你的权威，来惩罚我的“背叛”？
也好。这样也好。至少让我看清了，我们之间，早已是你死我活的战场。那我也就不必再有任何幻想了。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总经理办公室。
陆沉舟看着电脑屏幕上关于“启明”陷入“窃密”风波的新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冷得像冰：“李强，进来。”
李强快步走进来，感受到办公室内极低的气压，心里七上八下：“组长，您找我？”
“ ‘灵思科技’的事，是你做的？”陆沉舟的目光如鹰隼般锁住他，带着慑人的压迫感。
李强心里一咯噔，硬着头皮道：“组长， ‘灵思’的技术确实有潜力，我们投资它，是正常的商业行为。至于他们和‘启明’的纠纷，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我们并不清楚细节……”
“不清楚细节？”陆沉舟猛地将鼠标摔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强，眸中翻涌着骇人的怒意，“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去打击竞争对手？李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了？！顾氏什么时候需要靠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来赢？！”
李强被骂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嗫嚅道：“组长，我……我也是想给‘启明’一点教训，尤其是那个顾微微，她太嚣张了……”
“教训？”陆沉舟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浓的失望，“用这种自毁长城的方式教训？你知道这会给我们顾氏带来多大的声誉风险吗？！一旦被外界知道是我们在背后操纵，顾氏的脸面往哪放？！董事局会怎么看我？！”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滔天的怒火，指着门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出去。立刻停止所有针对‘启明’的小动作！‘灵思’的投资，立刻重新评估，必要时，止损退出！如果再让我发现你自作主张，你就给我滚出顾氏！”
“是！是！组长！我马上处理！”李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逃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关上，陆沉舟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走到窗前。他看着楼下蝼蚁般的车流，胸口堵得厉害。他不是生气李强的手段卑劣，而是愤怒他的愚蠢和自作主张！更让他愤怒的是，这件事，毫无疑问会被算到他的头上！顾微微会怎么想？她一定会认为，这是他陆沉舟指使的，是他对她新一轮的、更恶毒的打击！
一想到顾微微此刻可能正承受着舆论的压力，用那双倔强的眼睛死死抵抗着污蔑，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泛起细密而尖锐的疼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恐慌。他怕她真的被击垮，怕她对他……彻底失望。
该死！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玻璃上。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明明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为什么最后却把她逼到了更危险的境地？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号码，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却颓然放下。现在打过去说什么？解释不是他做的？她会信吗？恐怕只会觉得他惺惺作态。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第二天，“智药云图”项目谈判现场。
顾微微带着团队，与项目创始人进行了长达四小时的马拉松式谈判。对方显然也听说了“启明”的负面新闻，态度有些犹豫。顾微微没有回避问题，而是坦诚沟通，出示了内部调查结果和法务意见，并用极其专业的行业洞察力和对项目前景的深刻理解，彻底征服了对方。最终，“启明”以合理的估值和极具吸引力的资源赋能方案，成功签署了投资意向书。
签约仪式后，顾微微婉拒了对方的庆功宴，独自回到公司。虽然拿下项目暂时稳住了局面，但“窃密”风波的阴影并未散去，她身心俱疲。
刚走进办公室，林薇就拿着一个快递文件袋走了进来，脸色古怪：“微微，有你的快递，同城急送，发件人……匿名。”
顾微微心里一紧，接过文件袋。拆开，里面是一叠资料和一个U盘。她快速浏览资料，瞳孔骤然收缩！资料里详细记录了“灵思科技”如何与顾氏旗下那个创投基金接触、如何接受指使捏造证据、以及李强与“灵思”负责人之间的部分通讯记录截图！U盘里则是一段清晰的录音，正是李强授意“灵思”找茬的对话！
证据确凿！足以彻底洗刷“启明”的污名，并将幕后黑手曝光于天下！
顾微微的手微微颤抖。是谁？是谁在暗中帮她？送来的时机如此精准，内容如此致命！这绝非常人所能为！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父亲顾瀚松。但父亲如果插手，绝不会用这种匿名的方式。
那会是谁？
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陆沉舟？可能吗？他刚刚指使李强做了这种事，转头又送来证据打自己的脸？这太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了！除非……除非这件事，真的不是他指使的？他是事后才知道，并且……愤怒于李强的自作主张？
这个想法让顾微微的心跳骤然失序。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是谁送的，当务之急是利用这些证据反击。
她立刻召集法务和公关部门负责人，部署反击方案。有了这些铁证，形势瞬间逆转。
几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反转，震惊了整个创投圈。
“启明科技”召开新闻发布会，出示完整证据链，证实“灵思科技”窃密指控纯属捏造，并直指幕后黑手为顾氏集团投资总监李强。同时，“启明”宣布已正式起诉“灵思”诽谤，并保留追究顾氏法律责任的权利。几家权威媒体同步发布了深度调查报道，将事件来龙去脉扒得清清楚楚。
舆论哗然！顾氏集团陷入巨大的声誉危机！股价应声下跌！
顾氏总部连夜召开紧急会议，第二天一早便发布公告，宣布李强因“严重违反公司规定、损害公司利益”被立即开除，并撇清与“灵思”事件的关系，表示将积极配合调查。
风波看似以“启明”的大获全胜而告终。顾微微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闻风而来的记者，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她赢了这一仗，却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肮脏的泥潭战争，身心俱疲。
她拿起那个已经空了的快递文件袋，指尖摩挲着匿名标签。那个暗中递刀的人，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她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准备挂断时，听筒里传来了那个熟悉又冰冷的低沉嗓音：
“喂。”
顾微微的心脏猛地一缩，喉咙发紧，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电话那头也沉默着，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顾微微才深吸一口气，哑声问道：“陆沉舟，那个快递……是你送的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久到顾微微几乎以为信号中断了。然后，她听到陆沉舟用那种她无比熟悉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公事公办的冰冷语调，清晰地回答了三个字：
“不是我。”
说完，电话便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顾微微握着手机，听着那空洞的忙音，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窗外阳光灿烂，她却感觉浑身冰冷。
不是他。
那会是谁？这场无声的惊雷，到底源自何处？而她和陆沉舟之间，这看似平息、实则暗流更汹涌的战争，又将走向何方？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只觉得前路一片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