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微的离职，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走了策划部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死寂。陆沉舟这座冰山，非但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稍有融化，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得更加坚硬、更加凛冽。
他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工作机器。每天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办公室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他下达指令简洁到近乎冷酷，对细节的苛求达到了变态的程度。一份报告的数据来源稍有含糊，整份报告打回重做；一个ppt的动画效果不够精准，全员加班到凌晨。策划部人人自危，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云团，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不再参与任何非必要的社交，拒绝所有宴请，午餐通常是李秘书送进办公室的三明治，匆匆解决。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除了冰封的寒意，再无其他情绪波动，仿佛世间万物都已无法在他心底激起一丝涟漪。
只有极少数时候，比如深夜，当他独自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城市的璀璨灯火时，指尖那明明灭灭的烟头，和映在玻璃上那双过于沉寂的、翻涌着某种未明情绪的眼睛，才泄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端倪。
顾微微这个名字，成了策划部，乃至与策划部有交集的其他部门，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没有人敢提起，仿佛她从未存在过。但她的“痕迹”，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无处不在。陆沉舟会突然对一个项目方案提出尖锐的质疑，而那个质疑的角度，恰好是顾微微曾经在内部讨论时提到过的；他会要求重新审核一份早已通过的预算，而那份预算的某个细节，曾经被顾微微用红笔轻轻圈出过疑问；他甚至会驳回一个合作方的资质，理由与顾微微几个月前在一份不起眼的背景调查备注里写下的担忧，如出一辙。
他像是在用这种近乎偏执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验证着什么，又或者，是在与自己内心某种激烈冲突的情绪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残酷的搏斗。
这天下午，人事部总监拿着一份文件，面色忐忑地敲响了陆沉舟办公室的门。
“进。”冰冷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人事总监推门进去，将文件放在陆沉舟桌上，语气谨慎：“陆总，这是顾微微的离职交接清单和最终结算单，需要您签字确认。”
陆沉舟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那个名字上。他的动作有瞬间的凝滞，虽然极其短暂，但人事总监清晰地感觉到，办公室的气温仿佛又降低了几度。
他拿起笔，没有细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签名处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可以了。”他将文件推回去，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人事总监如蒙大赦，拿起文件，正要离开。
“等等。”陆沉舟忽然叫住他。
人事总监心里一紧，连忙转身：“陆总，您还有什么吩咐？”
陆沉舟的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她的离职原因，系统里记录的什么？”
人事总监愣了一下，赶紧回答：“哦，顾专员提交的离职申请上，写的是‘个人职业发展需要’。”
“个人职业发展需要……”陆沉舟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讥诮，“知道了。出去吧。”
人事总监不敢多待，连忙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沉舟一个人。他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抬手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个人职业发展需要？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就是这样轻描淡写地，抹去了所有的真实，抹去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在她眼里，那几个月，那些日夜，那些他自以为是的提携、守护、甚至那蠢不可及的动心，都只是她“职业发展”中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吗？
一股暴戾的怒火夹杂着尖锐的刺痛，猛地窜上心头。他猛地睁开眼，眸中一片骇人的猩红。他一把抓过桌上那个顾微微曾经用过的、被她不小心摔出一个小缺口的陶瓷笔筒（他鬼使神差地没有让行政换掉），狠狠地砸向墙壁！
“砰——！”
一声巨响，笔筒四分五裂，碎片和笔散落一地。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李秘书，她惊慌地推门探头：“陆总！您没事吧？”
陆沉舟背对着门口，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却异常冰冷平静，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没事。东西不小心掉了。收拾一下。”
李秘书看着满地狼藉和陆沉舟紧绷的背影，不敢多问，连忙叫来保洁打扫，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陆沉舟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保洁打扫干净，退出办公室，他才缓缓转过身。地上已经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心里那片狼藉，却无论如何也收拾不干净了。
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第一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他赢了么？用冷漠逼走了她，维护了他那可笑的尊严和原则？可为什么，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和冷寂？
那个麻烦精，终于如他所愿，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可他却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也随之塌陷了一角。
几天后，一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集团小范围内引起了波澜。
“启明科技”正式对外宣布，成功聘请到前顾氏集团“星晖计划”核心成员顾微微女士，出任其新成立的“战略投资部”高级总监，直接向cEo汇报。新闻稿中，对顾微微在AI投资领域的专业能力和前瞻视野不吝赞美之词。
消息传到策划部时，办公室有瞬间的死寂。所有人都在偷偷观察陆沉舟的反应。
陆沉舟正在看一份项目书，听到李秘书小心翼翼的汇报，他翻页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极其平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普通的人事变动消息。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顾微微”和“启明科技”这两个词连在一起的瞬间，他捏着文件边缘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骤然泛白，纸张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启明科技。林薇的公司。她果然……去了那里。
所以，这就是她的“个人职业发展需要”？迫不及待地投入了“竞争对手”的怀抱？甚至不惜屈就一个总监的职位？（以她的身份，本可以要求更高）是为了证明什么？还是为了……报复他？
一股混合着被挑衅的怒意、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像毒藤一样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审阅文件，但那些熟悉的字符，此刻却像一个个嘲讽的符号，不断提醒着他那个女人的存在，和她的“选择”。
下班后，陆沉舟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幽蓝光芒，映照着他冷硬而晦暗不明的侧脸。他打开一个加密的浏览器窗口，输入了“启明科技”和“顾微微”的关键词。
网页上立刻跳出了相关的新闻通稿和顾微微在“启明科技”官网上的简介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利落的职业装，妆容精致，笑容得体，眼神明亮而自信，与在他手下时那个时而忐忑、时而倔强、时而……带着一丝羞怯的女孩，判若两人。
她看起来……很好。好得刺眼。
陆沉舟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屏幕洞穿。他看着她在新公司的头衔，看着她简介里那些熟悉的、曾在他面前展示过的项目经历和能力描述，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尖锐的刺痛，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她怎么敢？怎么敢用从他这里学到的东西，去为别人效力？怎么敢如此迅速地，就在另一个地方，绽放出如此夺目的光彩？
他猛地合上电脑，发出一声闷响。黑暗中，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觉太阳穴一阵阵抽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顾微微离开那天的样子，那双含泪的、绝望的眼睛……以及新闻照片上，她那自信从容的笑容。
两个画面交替闪现，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麻烦精。阴魂不散的麻烦精！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却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电话接通，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我。‘启明科技’最近是不是在接触‘智云科技’的那个b轮融资项目？……嗯，想办法，截下来。不计代价。”
挂断电话，陆沉舟将手机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重新睁开眼，眸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决绝。
既然这是她选择的道路，那么，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了。
商场如战场。从前，他或许还会心存一丝怜惜。但现在……既然桥已断，路已分，那就各凭本事吧。
只是，为什么在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心口某个地方，会传来一阵清晰的、撕裂般的疼痛？
夜色深沉，陆沉舟独自坐在冰冷的办公室里，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舔舐着无人可见的伤口，同时，也磨砺着更加锋利的爪牙。战争，似乎才刚刚开始。而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的女人，已然成为了他棋盘上，最醒目、也最危险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