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顺着阴棺边缘滑下去,像一滴泪落进深井。
岑晚的手还悬在半空,掌心伤口微微发麻。那道蓝线已经看不见了,可她知道它还在——钻进去了,连着她的血,通向某个她不该碰的过去。她想缩手,却发现指尖被一股冷力吸住,皮肤下的血管突然发烫,像是有人从里面点燃了一根火柴。
眼前白光一闪。
不是炸开,是蔓延。像水波从石台扩散,把她整个人裹进去。她没倒下,也没动,可视线变了——地宫还是那个地宫,但墙上的符文泛着微光,空气中浮着细碎的金尘,远处石柱间站着几个人影。
年轻的谢国栋抱着一个襁褓,站在阴棺前。他穿着旧式殡葬师制服,袖口磨得发白,脸上有长期熬夜的青黑,眼神却极稳。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婴儿,轻轻哼起一段调子,不成曲,却是哄孩子入睡的老法子。
“命换命,血承血。”他低声说,把一枚金属徽章按在婴儿胸口。徽章刻着“实验体007号”,边角磨损严重,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婴儿没哭。反而咧嘴笑了,小手抓着父亲的衣领,眼睛亮得不像新生儿。
谢国栋眼角颤了下,抬手用指甲划破自己手掌,让血滴在徽章上。血没流到地上,而是被徽章吸了进去,发出轻微的“滋”声。接着,他将婴儿贴向阴棺表面,低语:“我儿不入轮回,只守此门。”
白光骤然翻涌。
场景又变。
这一次,她站在阵心。脚下是巨大的镇守阵图,由无数交错的符文组成,像一张活的地图。周围站着几十个孩子,全都穿着统一的灰布衣,面无表情。他们站成环形,正中间放着一口小棺,棺盖开着,里面躺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和谢停渊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是陌生的祭服,素白底子绣着暗红纹路,胸前挂着一块玉牌,上面写着“记录者”。
一个虚影从阵外走来,看不清脸,声音却直接钻进她脑子里:“你才是钥匙。没有你,阵启不了,门关不上。而他……”虚影指向棺中的男孩,“是最后的刃。系统选他,不是因为他强,是因为他能活下来。”
她张嘴想问,可喉咙像被堵住。
虚影继续说:“二十年前你就来过。那时候你还未出生,魂魄却被召来立契。你的血能唤醒封印,也能撕裂它。所以他们抹掉你的档案,藏起你的名字,可藏不住你在地宫踩下的脚印。”
画面开始晃动,像是信号不良的录像带。
她看见谢国栋跪在地上,抱着昏迷的婴儿往外冲,身后地宫轰塌。她看见陈叔提着铜铃站在井口,满脸是血,大喊“快走”。她还看见自己——真正的自己,穿白裙子的女人,手里拿着册子,站在角落冷冷看着这一切,嘴里喃喃:“如果历史错了,就得重写。”
然后一切崩碎。
她猛地抽回手,整个人往后一仰,差点跌倒。现实重新撞回来,耳朵嗡鸣,嘴里有铁锈味,才发现咬破了舌尖。
就在这时,阴棺动了。
棺盖缓缓抬起,离石台约莫半尺,停滞一瞬,随即猛然砸落,直冲她的头顶。
风压刮得脸颊生疼。
她来不及反应,甚至没看清是谁动了。
一道黑影从旁扑来,带着体温和力量,一把将她拽进怀里。紧接着是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头错位的轻响。那人用左肩硬生生扛下了棺盖,身体重重摔在石台上,手臂却仍死死箍住她的腰,没松。
是谢停渊。
他睁着眼,瞳孔涣散,呼吸粗重,显然还没完全清醒。可那只手却像铁钳,勒得她肋骨发紧。他的额头抵着她肩膀,汗混着血往下淌,滴在她锁骨处,烫得惊人。
她抬头看棺盖——边缘嵌进了石台,留下一道深痕。若刚才慢半秒,现在她已经脑浆迸裂。
谢停渊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眼皮颤了颤,再次昏死过去。耳后那道暗纹停止了蔓延,颜色也淡了些,像是退潮后的河床。
她慢慢扶正他,让他靠在石台边。他的左肩明显变形,衣料被擦破,皮肉翻卷,骨头断口顶着皮肤,随时可能穿出来。可他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反倒像是睡着了,眉头舒展,嘴唇微动,似乎在梦里说了什么。
她没动。
只是盯着他的脸,一遍遍回想幻象里的每一句话。
“钥匙”……“最后的刃”……
原来她不是后来才卷进来的。她早就来了,以某种方式,在时间之前,在出生之前。她的任务、她的叛逃、她三年来销毁的每一个异常源——都不是偶然。她是被召唤来的,为了完成一场二十年前就开始的仪式。
而谢停渊呢?
他不是系统的奴隶,也不是父亲命运的延续。他是被选中的容器,因为只有他能在一次次作死任务中活下来,因为他的命格特殊,因为他体内流淌着谢家守门人的血,更因为他从十五岁起就在对抗死亡,早已把“活”这件事刻进了骨髓。
她伸手抚上他冰冷的脸颊,拇指蹭过眉骨那道旧伤。那里曾被碎石划破,是钻古墓时留下的。现在结了痂,边缘微微翘起,像一道小小的旗帜。
陈叔还跪在阴棺前,双手紧扣铜铃,尸体僵硬,气息全无。他的头抵着棺面,姿势像祷告,又像谢罪。铜铃嵌在他掌心,纹丝不动,表面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她没去碰他。
她知道他已经走了,走得比谁都明白。他不是道士,不是高手,只是一个答应过朋友要守住一口棺材的老守夜人。他做到了,哪怕代价是命。
地宫安静下来。
黑雾退到了墙角,蜷缩着,不再躁动。阴棺表面那道蓝线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她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一滴,落在谢停渊的手背上。
血珠滚过他粗糙的指节,停在虎口处。
忽然,他手指抽了一下。
不是无意识的抽搐,是精准的收拢——五指慢慢合紧,把她那只流血的手,牢牢包进掌心。
她怔住。
他的呼吸依旧平稳,眉头也没皱,可那只手却越握越紧,像是怕她离开。
她低头看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又像是怕说太晚:
“原来我们早就见过……这一次,换我守住你。”
话音落下,他喉结动了动,没睁眼,嘴角却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
几乎看不见。
但她看到了。
她把脸贴在他额头上,闭了闭眼。
石台之外,阴棺静静伏着,棺盖歪斜,缝隙深处,一抹暗红缓缓流动,如同沉睡之物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