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亚锦赛备战的第一次混双合练，在上午九点准时开始。
球馆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重的专注，但在这份专注之下，又涌动着许多道若有若无的、投向二号球台的目光。那里，林远和苏晓，这对国乒的“王牌组合”，正进行着他们的首次集训合练。
陈卫东教练抱着手臂，表情严肃地站在球台一侧，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热身时的气氛依旧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尴尬。简单的对拉，基础的走位练习，两人之间除了必要的手势和简短的“我的”、“好的”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交流。林远依旧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那个白色的小球上。
然而，当多球训练开始，陈指导站在球车旁，将乒乓球以不同的节奏和旋转喂向他们半台时，某种神奇的化学反应发生了。
“苏晓，正手位短球！”陈指导喊道。
苏晓脚步轻盈上前，手腕一抖，一个极其细腻的摆短，球过网即坠，落在对方小三角区域。
几乎在她出手的瞬间，原本站在反手位的林远，身体已经如同猎豹般向正手位移动了半步，重心压低，眼神锐利地锁定了对方可能回球的所有线路。那是多年搭档形成的、刻入骨髓的预判。
对方（陪练队员）果然只能勉强将球撩起，一个又高又慢的球飞向中路。
“杀！”苏晓清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绝对的信任。
林远的身影早已跃起，手臂后引，全身的力量瞬间爆发，一板干脆利落的正手爆冲，白色小球如同出膛炮弹，狠狠砸在对方球台上，弹飞出去。
“好！”陈指导忍不住低喝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接下来的训练，几乎成了他们两人默契的炫技舞台。
林远一板高质量的反手撕扯出大角度，苏晓早已在侧身位等候，衔接快如闪电。
苏晓一个灵巧的侧切，改变了旋转和节奏，林远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封堵住对方可能反击的直线。
他们的脚步移动如同经过最精密计算的舞蹈，你进我退，你左我右，覆盖了球台的每一个角落。不需要眼神交流，甚至不需要言语提示，仅仅依靠对手击球瞬间的动作和球的弧线，就能准确判断出彼此的意图和下一步的行动。
那种浑然一体、水银泻地般的流畅配合，让旁边几张球台训练的队员都不由得放缓了动作，暗自咋舌。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混双。”周雨薇碰了碰身旁的队友，小声感叹，“这默契，简直跟一个人长了四只手四条腿似的。”
“是啊，球台上简直心灵相通。”队友附和着，语气里带着羡慕，随即又压低声音，“可你看他们休息的时候……”
训练间隙，短暂的补水时间。
苏晓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水壶，小口喝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用毛巾擦了擦汗，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几米外的林远。
他背对着她，正在和一名男队员说着什么，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喝完水，他拧紧瓶盖，没有像其他搭档那样自然地进行交流，甚至没有朝她的方向看一眼，便径直走回球台旁，拿起球拍，默默地进行着无球的挥拍动作，仿佛刚才那酣畅淋漓的默契配合只是一场幻觉。
热与冷，在短短几分钟内，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苏晓握着水壶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头那份刚被精彩配合熨帖过的暖意，又一点点凉了下去。球台上的心灵相通越是美妙，球台下的冰冷隔绝就越是让人难以忍受。
她垂下眼睫，将水壶放回原处，也沉默地走回球台。
陈指导显然对技术层面的配合非常满意，但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不和谐的气氛。他没有点破，只是提高了训练的强度和复杂度，加入了更多模拟实战的计分环节。
在高度专注和激烈的对抗中，那点个人情绪似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他们的眼中只剩下对手，只剩下如何赢得这一分。
训练结束时，已近中午。所有人都大汗淋漓，筋疲力尽。
陈指导做了简短的总结，重点表扬了林远和苏晓在技术配合上的完美执行，最后强调：“技术层面没有问题，继续保持。下午各自进行单项技术强化，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混双合练。解散！”
队员们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结伴走向食堂。
苏晓慢慢地将球拍装入拍套，用毛巾仔细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她能感觉到，林远就在她旁边不远处收拾着他的装备，动作利落。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总要有人先打破这僵局。就算是为了接下来的训练和比赛，这种状态也不行。
她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带着点征询意味的笑容，看向他：“林远，一会儿……”
几乎就在她开口的瞬间，林远仿佛早有预料，或者说，一直在防备着这一刻。他猛地抬起眼，视线与她撞个正着，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是本能般的抗拒。
他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低沉而迅速，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疏离：“我约了人，先走了。”
说完，他甚至没有给苏晓任何反应的时间，一把将球包甩到肩上，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场馆门口走去，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那速度，快得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苏晓脸上那勉强维持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她后面那句“一起去食堂吗？顺便聊聊接下来的战术”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她心脏一阵闷痛。
他就这么……不想和她有多一秒钟的独处吗？
“约了人？”周雨薇走过来，刚好听到最后一句，看着林远迅速消失的背影，撇了撇嘴，“他约了谁啊？跑这么快。晓晓，我们走吧。”
苏晓站在原地，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午后的阳光从门缝里斜射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光斑。
球台上的极致默契，与球台下这避之不及的逃离，割裂得如此彻底。
他到底在怕什么？或者说，他在逃避什么？那个在球台上与她并肩作战、信任无间的人，为什么一旦离开那片墨绿色的区域，就变得如此陌生而遥远？这个问题，像一颗种子，在她心底悄然生根，发出尖锐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