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合上眼,靠在椅背上,慢慢吐出一口气。
她明白,案子已经到了收口的边上。
谁敢把“懿旨”当挡箭牌,谁就要把名字放到桌上。
她只要记住两句话,站在灯下,把话说清楚。
剩下的,安心交给陆沉。
次日清晨,敬安苑的窗被风轻轻拂动。
宁昭一早起身,换了身素净衣裙,坐在案前,神情冷静。
“青禾,把昨晚我写的对照记再拿来一遍。”
青禾把写好的纸递来,宁昭盯着那串地名与银钱流向:“小门、内库、小库、灰账……他们用宫中最不起眼的位置走了银子,也藏了罪证。”
宁昭顿了顿:“今天我要进笔房,对照样书笔迹再核一次。”
“笔房那边,娘娘想见谁?”
“魏慎。”
青禾一怔:“您不怕他装傻?”
宁昭轻轻一笑:“装傻,是他唯一能用的招。我们只要让他知道再装下去的后果。”
辰时,笔房。
宁昭与缉司一起进门,魏慎早被押在侧室。
他看见宁昭,神情一滞,终归还是恭敬行礼。
“昭贵人。”
宁昭摆摆手:“别多礼,今天不动你,我是来问笔迹的。”
她把“改西夹道”纸和“照样书”原本并排摊开,又叫笔房小吏拿来对照的旧签押本:“魏慎,你看看这张是不是你写的。”
魏慎嘴唇动了动:“像是……但奴才不敢肯定。”
宁昭挑眉:“你平日最爱写边留二分。巧了,这纸上也有。”
魏慎语气变低:“娘娘,是有人学我。”
“笔迹学得像,但习惯句谁能装?”
她一字一句,声如敲铁:“说出谁让你写这纸,能保你一命。”
魏慎盯着桌上的那句“边留二分”,半晌才低声道:“是赵嬷嬷……她说有人指示,要我照样抄一份,改一点词,让人误会。”
“谁的指示?”
“她不说……她只说是上面的人,奴才不敢问,也不配问。”
宁昭收好字纸,站起身来:“你不说,我也能查。但你记住书是你写的,若明日再找不出幕后,照样书就成了你的悔过书。”
魏慎低下头,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午时前,缉司将赵嬷嬷重新提审,与兰香对质。
陆沉亲自审问:“你说不记得是哪个人传话。但兰香说你让她口传的时候,是念了个“鬼印”的词。”
赵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惶然:“我没记错……我只是照念。那词我记得清清楚楚“桂水桥北,月升前三刻,白帕覆灯,止步三叩”。”
陆沉冷声道:““鬼印”在宫中传过多次,据说是旧年间一位宫女死后留下的口诀。凡是用它传话的,最后都出事。”
赵嬷嬷咬唇:“那是她让我说的……她说,只要念这个,里面就会知道。”
陆沉看向兰香:“你记得第一次念这个口诀,是哪天?”
兰香低头道:“是月初五那天晚上,赵嬷嬷叫我去。”
陆沉冷静道:“正是“小门指痕”第一次出现的夜晚。”
申时,寿宁宫。
宁昭将案上几条线画成一张图,陆沉在一旁把缉司刚得来的几条补上。
宁昭总结了一下:“这是一场从月初就开始的局。
第一步,改西夹道,由赵嬷嬷授意魏慎照样写纸,混淆路线。
第二步,小库调料,赵嬷嬷领料,写“练样”。木匠打坯,用的是新样式。
第三步,借抄调换,祁拿着借抄单,以“总管口信”为幌子混入,调出伪印。
第四步,小门放行,以“鬼印口诀”作口令,假借“懿旨”,让祁悄悄通行。
最后一步,准备在御前调账日把伪印用上,栽到淑妃账上。”
陆沉点头:“现已明证的执行人有六人,魏慎、赵嬷嬷、祁、兰香、木匠周三、许怀。”
宁昭稍加思索:“但主使还是藏着。”
“所以,今晚我查一处旧档。”
宁昭看他:“哪处?”
“皇账司旧留库。那里藏着三年前一场案子的账。”
宁昭一怔:“是关于白家的?”
陆沉没有正答,只淡淡道:“也许吧,但若真查到,我会第一个告诉你。”
两人目光交接,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的沉默。
宁昭语气缓了些:“你要小心。”
“放心,我向来谨慎。”
她轻轻点头,把那张案卷图收进袖中。
“这场案子,已亮出一半的獠牙,剩下的,要等那颗牙主动咬人才行。”
“那就引它咬,咬得越狠,露得越深。”
宁昭抬头望了望夜色将临,许久后,她笑了一下。
“本以为我是这院中疯癫之人,可现在看来,人人为了苟活,都在装疯,都在卖傻子。”
夜深,皇账司旧库。
风从破旧的窗缝灌进来,油灯的火光一闪一闪,照出一排蒙着灰的账册。
陆沉拿着火折子,一册册翻。
陈戈守在门口,压低声音道:“大人,这里许久没人动过了。”
“越久越好,证明这里没被动过手脚,只要有鬼印的源头,就在这些灰里。”
他终于停在一本厚簿前。
封皮上写着“乙年·封印出入”。
翻开后,有一页被人撕走,纸边被刀划得整齐。
陆沉沉下脸,兴致不高:“有人故意取了。”
陈戈指着旁边的批注:“这页旁边写着白氏押印。”
两人对视一眼,陆沉低声道:“白氏……那是宁昭的母族姓氏。”
他合上账,神情冷静:“走,带回去。别惊动内库的人。”
与此同时,敬安苑。
宁昭仍未睡,她将铜灯拨高,看着桌上的图纸出神。
门外忽传敲门声。青禾紧张地去问:“谁?”
“缉司传话。”
宁昭点头,让人进来。
随从奉上一张小纸条,纸上只有四个字“旧账有痕”。
宁昭收好,手心微微发汗。
她知道,这意味着案子的根已经挖到她母亲那一代。
她起身走到窗边,夜风灌入,冷得人清醒。
她喃喃自语:“母亲,你留下的印,到底是谁在守?”
寅时,缉司后堂。
陆沉带回旧账,立刻命人抄录。
被撕去的那页虽不全,但纸缝残留墨痕,他用炭粉轻轻拓出一个模糊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