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敬安苑门外没脚步。
宁昭睡得早,真睡着了。
青棠在廊下守到子时,才悄悄靠着柱子打了个盹。
也在这时,门外悄悄塞进来一张很薄的纸,滑到门缝里。
阿蕊拾起,递到青棠手里。
青棠捏开,纸上写四个字:别挂拨鼓。
青棠一惊,随后敲门,里头宁昭开门接过,低低读了一遍,没多话,把纸叠成尖,塞进烛火里烧了:“我照旧挂。”
“娘娘,这是陷阱吧?”
阿蕊似乎有些急躁。
“他要你不挂,你偏要挂……”
“他要我乱,我不乱就好。”
宁昭把拨浪鼓挂回床头,转身躺下。
“睡吧。”
清晨风小,天色微蓝,卯时殿上,人齐了。
太后让御前与顺福的账簿并着摆,先看“照准”,再看“借香”。
宁昭只看手,盯着几名小内侍的指背看了一圈,忽然叫了个名字:“赵勇,上前。”
赵勇怯怯地出列。
宁昭没问他话,只把一只空瓶递过去。
“你平时怎么提瓶?”
赵勇下意识从右到左绕绳。宁昭抬下巴。
“昨夜你从左到右,因为你急着换手。”
赵勇脸色发白,刚要分辨,陆沉接上:“你昨夜出宫门口时,鞋钉卡了一块薄薄的木屑,城门的石缝里捡到了,那木屑来自南市那家摊,木纹能对上。”
赵勇膝一软,跪地,嘴唇哆嗦。
“小人……小人是被差的……”
“谁差你?”
太后问。
赵勇抖得厉害,额头撞在地上,磕出血也没说名字。
宁昭看他一眼,忽然道:“他认罪不认人,背后有人挡。”
黎恭从檐下迈前半步,仍旧温顺:“太后,奴才愿回去再查一遍交接簿,务求无漏。”
陆沉轻轻一笑,笑意淡得看不出:“不用回去了。”
他从袖里取出一页拓片,摊在案上,是乙丑秋与丙寅春两个“黎”字的叠影,顿点不同,收笔不同,连纸背的压痕也不同。
他又取出南市后屋那张“别回”的纸,与梁上那张“别回头”的字并列,笔力同出一手。
“写交接簿的人,与写“别回”的人一个手。”
陆沉言简意赅。
“他不是香房的人,也不是笔房的小书手,他的人在香房,在笔房,但他自己在御前。”
殿里一阵冷,太后微微前倾:“你指谁?”
陆沉没有看任何人,只把那枚做过标记的旧印坯放到盘里,盘底垫着昨夜从顺福后巷搜出的细竹。
“这两样从不同路来,却在一个点合,路口的签字,始终是“黎”。”
所有视线同一时刻转向檐下。
黎恭仍旧笑着,缓缓弯腰行礼:“若大人要认,奴才接得住,只是奴才有一句,照准是奴才认的,路不是奴才走的。”
这句看似卸责,偏偏说得正中要害。
太后敲了敲案:“把顺福宫掌香、笔房管事、赵勇都带下去并案,黎恭留殿。”
人散一半,殿中只剩几位要紧的人。
宁昭忽然开口:“娘娘,我提个法子,御前与顺福,今晚换门守,顺福的人守御前,御前的人守顺福。”
太后一怔,微微蹙眉:“为何换守?”
“换守路就乱,谁心里急谁露头!”
“我今晚在院里坐着,谁要借我做幌子,也得先看看我坐不坐得住。”
太后看了陆沉一眼。
“准。”
出殿后回廊上,陆沉追上宁昭:“你真在院里坐一晚?”
“我肯定坐得住,你呢?”
“我得去南市北巷的北仓。”
“移北仓那句话,不是虚的,他若不在城东,就躲那一带。”
“带几个人?”
“够用的,你若困就睡,别等我。”
“我等你,我不出门,我就等!我死等!”
陆沉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
“那我回来的时候敲三下。”
“嗯!”
夜幕落得快,顺福宫门口换了御前的人,御前小库外站了顺福的,彼此看着彼此,谁也不爱搭理谁,气味怪异。
传话的人来来去去,能嗅到的都是慌。
南市北仓外,风更凉。
陆沉只带了四人,分在四个角,一声令下,先封后窗,再封侧门。
门里有轻轻的响,他按住门,压低嗓子:“开门。”
里面没动,陈戈从屋脊落下,指着门闩。
“木舌是新磨的,小心反扣。”
陆沉“嗯”了一声,指尖一勾,薄片插进缝里,把反扣顶住,门轻轻一松,开了半掌。
他侧身入内,暗色里先闻到一丝薄荷,随后是桂皮味。
屋角摆着三只木匣,匣边有擦痕。
陆沉不掀盖,先摸地脚,地脚下是空,空里压着两只小包,其中一只很轻,另一只沉,沉的那只里,响了一声,是木片撞木片。
他把沉的那只拎起,掀开。里面是四片半成的“御”字碎片,拼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御”。
当然,左上仍旧少那一撇。
他把碎片装回,刚要起身,屋梁上“嗒”的一声,像有砂落下。
陆沉不仰头,只往旁一步,黑签抬手就封上去。
梁上一道影斜落,轻巧得像猫,落地就撤。
陈戈从侧口堵上,影子却不与硬拼,只把袖里一把细粉抛开,借着粉遮人的一瞬,贴墙掠出门去。
“追!”
陈戈动身,陆沉没有追远,脚步只在门槛外停了停,指尖按在门钉上,拾下了一点很新的漆粉。
他嗅了一下,笑意不深不浅。
“顺福宫的漆。”
这一晚,敬安苑里,宁昭真坐了一夜。
阿蕊端茶,她喝,青棠披衣,她点头。
墙外几次虚虚的脚步,她都没动。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门外终于“笃笃笃”敲了三下。
她起身开门,陆沉站在风里,身上带着夜气,眼底有红。
“回来了?”
“回来了。”
两人都没多话,宁昭侧过身,让他进门坐一会儿。
陆沉把袖里那只小包放到案上,轻轻推过去。
“四片半成的印,路彻底对上了,换守的夜里,顺福的人出现在北仓。”
宁昭看着那只包:“他还是没露头。”
“露了,在漆上。”
天光一点点泛白,远处宫门的钟声沉稳。
今天白天,还要再对一次。
左闲藏在哪里,似乎只剩下一层纸。
那层纸不在案上,不在井里,就在“谁给他开门”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