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她的人,自己也因为反作用力向后踉跄了一下,正焦急地稳住身体,甚至顾不上看被撞的是谁,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如同锁定猎物般死死钉在卡座中央那个醉醺醺的金发身影上。
是陈安康!
那个在步行街上被李梦涵当众羞辱,在“熵变”店外被西装男人彻底无视的黑发男人。
此刻的他,早已没了之前的卑微或落魄。他穿着一身带着褶皱痕迹的廉价深灰色虚拟西装,头发凌乱,额角甚至能看到细密的虚拟出来的汗珠。
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庞此刻因为极度的焦急,愤怒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而扭曲着,眼神里燃烧着熊熊火焰,那火焰的中心,只有李梦涵。
他甚至没有看被他撞开的时浚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团挡路的空气。
稳住身体的瞬间,他便如同离弦之箭,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个被一群男人围住、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李梦涵猛冲过去,喉咙里压抑着一种野兽般的低吼,“滚开!都给我滚开!”
他的身影在迷离扭曲的光影中显得异常决绝,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悲壮,狠狠撞向那片觊觎着李梦涵的浑浊人墙。
时浚竹捂着被撞得微微发麻的肩膀,站在原地,忘了继续逃离的脚步。
她看着陈安康那道决绝冲入浑浊人群的背影,如同看着一只扑向烈焰的飞蛾。
卡座区那片混乱的景象在她眼中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男人们粗鄙的哄笑、伸向昏迷李梦涵的贪婪手掌、陈安康不顾一切的嘶吼和冲撞……一切都带着一种荒诞又刺目的真实感。
“为什么?”时浚竹的心里,这个疑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巨大的涟漪,几乎压过了被谢浮华洞悉秘密的惊悸。
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带着纯粹的困惑,穿透了周围迷乱的电子音浪,
“他明明目睹了她傍大款,又亲眼看着她在这里挥霍点男模,为什么还不放弃?他就这么喜欢她?”
喜欢到可以无视所有的羞辱、背叛和显而易见的堕落?喜欢到明知是泥潭也要往里跳?
“因为,这是他内心唯一的向往。”
一道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男声,如同冰锥,毫无预兆地刺破了她纷乱的思绪,清晰地在她的身旁响起。
那声音太近了!近得仿佛说话人的气息就拂在她的耳廓上!
时浚竹全身的虚拟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一股寒气从意识核心深处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齿轮。
谢浮华!
那个她刚刚确认是“高级程序”却又洞悉她隐秘过往的男人,此刻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不足一步之遥。
幽暗迷离的光线扭曲地流淌在他身上。银白的长发如同凝固的月光瀑布,垂落在深邃如夜的哑光制服上。
那张完美得不似真人的脸庞,一半隐在卡座区投射来的、不断变幻的浑浊光影里,一半则被包厢方向更纯粹的幽暗勾勒出冷峻的轮廓。
他深紫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瞳孔深处仿佛吸纳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只剩下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幽邃。
巨大的惊悸让时浚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微微颤抖,虚拟的冷汗几乎要浸透她并不存在的后背。
她强行压下喉咙口涌上的冰冷堵塞感,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和一丝颤抖,
“你什么时候来的?!”质问脱口而出,带着被侵犯了安全距离的恐慌。
谢浮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亘古矗立在阴影中的雕像。
那双深紫色眼眸,如同两口旋转的宇宙星璇,牢牢地将她的身影禁锢其中。那目光,乍看之下毫无波澜,平静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然而,时浚竹却在那平静之下,感受到了一种粘稠、冰冷、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那是如同蛛网般层层缠绕、密不透风的占有欲。
此刻前方的混乱依然还在继续,她的目光又回到卡座区的混乱中心。
陈安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猛地撞开那个试图搂抱李梦涵的络腮胡壮汉,反手又狠狠推开那个端着诡异荧光液体的男人。
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不顾自身毁灭也要撕开一条血路的疯狂。他扑到瘫软的李梦涵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挡在她和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之间。
“滚!都给我滚开!谁敢碰她!”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变调,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扫视着围拢过来的男人,像一头守护着濒死幼崽的母狼,龇着牙,亮出最后一点可怜的爪牙。
他试图去扶起李梦涵,但女人如同烂泥般毫无意识,软软地往下滑。他只能狼狈地用身体支撑着她,承受着周围投来的混杂着鄙夷,嘲笑和更多恶意觊觎的目光。
一个油头粉面、穿着浮夸虚拟亮片西装的男人端着酒杯,嗤笑着上前一步,用酒杯底轻佻地戳了戳陈安康的肩:“哟,哪来的穷酸玩意儿?搁这儿演英雄救美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这妞儿是你能碰的?人家刚才点的可是凯撒,你算个什么东西?滚蛋!别耽误哥几个找乐子!”
周围的哄笑声更加刺耳。
陈安康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那声“穷酸玩意儿”和“凯撒”的名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自尊心上。
他支撑着李梦涵的手臂都在发抖,几乎要抱不住她。
时浚竹站在不远处的光影边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油头男的嘲讽,陈安康的颤抖和屈辱,李梦涵毫无知觉的瘫软,构成了一幅扭曲至极的画面。
她看着陈安康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死死护着那个一次次将他尊严践踏在脚下的女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荒谬的悲凉感涌上心头。
“值吗?”她呢喃出声,也像是在问那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男人。
为了这样一个虚荣、刻薄、沉溺于浮华和肉欲的女人,将自己卑微的爱碾成齑粉,再献祭出去,承受着所有人的唾弃和践踏……这样值吗?
“因为,这是他内心的向往。”,谢浮华再次回复她的问题,同样的语言,同样的理由。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陈安康臂弯中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艳丽,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和空洞的金发脸庞。
“也许这就是……”时浚竹的念头被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