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周聿深的陪同下,林晚与苏明远、叶知秋在一家以隐私和高效着称的私立医院完成了亲子鉴定的样本采集。过程很安静,几乎没有多余的交流。叶知秋看着林晚,眼神里充满了想要靠近却又怕惊扰她的小心翼翼,而苏明远则始终保持着一种沉稳却难掩紧张的状态。
林晚自己反而成了最平静的那个。当棉签划过口腔内侧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那片茫然的荒芜,似乎被一种更为冷硬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等待宣判的静默。无论结果如何,生活总要继续。她是林晚,这一点,在她踏入杏林巷的那一刻就已再次确认。
样本采集完毕,等待结果需要几天时间。苏明远试图邀请林晚回苏家吃饭,哪怕只是坐坐,却被林晚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
“谢谢您的好意,苏教授。”她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疏离,“我诊室里还有些药材需要整理,而且,我更想回我自己的地方休息。”
“你自己的地方……”叶知秋喃喃重复,眼圈又有些发红,“晚晚,苏家才是你的家啊!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妈妈……我们不放心。家里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的房间,你小时候……”
“苏夫人。”林晚轻声打断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坚定,“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对我而言,现在我租住的那个四合院,才是我的家。”
她的话语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苏氏夫妇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失落涟漪。他们看着女儿疏离却倔强的脸庞,知道此刻任何强求都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周聿深适时上前,对苏明远道:“苏教授,让晚晚回她熟悉的环境休息吧,对她的身心恢复更好。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告知。”
苏明远看着周聿深维护林晚的姿态,心中滋味复杂,既有感激,也有一丝作为父亲被“排除在外”的涩意。他最终只能沉重地点点头:“好,好……晚晚,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一定要立刻给我们打电话。”
* * *
回到位于城东、离杏林巷不远的租住四合院,林晚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推开那扇熟悉的朱红色木门,院落里那棵老海棠树正枝繁叶茂,墙角她亲手种下的薄荷和紫苏散发着清新的气息。院子不大,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浸透着她生活的气息。
这里没有苏家的富丽堂皇,没有那些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目光,也没有需要她去适应和应对的、复杂的亲情纠葛。这里只有她自己和林母,这位从小把她养大的名字。
她径直走进小小的厨房,给自己烧了一壶水。看着炉灶上跳动的蓝色火苗,听着水壶渐渐发出的嗡鸣声,那颗在苏家一直悬着、无处安放的心,才慢慢落回了实处。
周聿深跟着她进来,很自然地拿起水壶,为她泡了一杯宁神的菊花茶,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这里很好。”他看着院子里斑驳的阳光,轻声说。
林晚在他对面坐下,捧着温热的茶杯,氤氲的热气熏着她的眼。“这里很小,很旧,”她低声说,“但这里是我的堡垒。”
周聿深理解地点头。他明白,对于此刻的林晚而言,这个租来的四合院,远比苏家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更让她感到安全和自由。她需要这个空间来理清思绪,需要在这里确认——即使身份可能改变,她依然有能力主宰自己的生活。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轨迹。白天在杏林堂坐诊,晚上回到四合院整理医案,翻阅养父留下的笔记。她刻意不去想苏家,不去想那份即将出炉的鉴定报告,将自己沉浸在手头具体而微的事务中。
苏家那边,却是度日如年。
叶知秋几乎每天都要给林晚打电话或发信息,嘘寒问暖,变着法地想给她送东西,从昂贵的滋补品到当季的奢侈品衣物,甚至提出要派家里的厨师来为她做饭,都被林晚一一婉拒了。
“苏夫人,谢谢您,我这里什么都不缺。我自己会做饭,吃得也很习惯。”林晚的拒绝总是彬彬有礼,却像一堵柔软的墙,将叶知秋过度的热情挡在外面。
叶知秋握着被挂断的电话,对着丈夫泫然欲泣:“她还是在叫我们苏教授、苏夫人……她是不是心里还在怪我们?连一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苏明远心中同样焦灼,但他比妻子更能隐忍。他劝慰道:“给她时间。二十年形成的隔阂,不是几天就能消除的。她现在愿意接我们电话,愿意跟我们说话,已经是进步了。” 他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叹了口气,“而且,最重要的是鉴定结果。在那之前,我们所有的情绪,都可能是一种负担。”
苏老夫人则看得更开一些,她提醒儿子儿媳:“那孩子是在市井中靠着仁心仁术自立长大的,她有她的傲骨和韧性。你们这样急切地用物质去‘弥补’,在她看来,或许不是爱,而是一种试图用金钱抹平过去、甚至是一种对她过去二十年生活的否定。她不需要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她需要的是尊重和理解。”
老夫人的话点醒了苏明远。他阻止了叶知秋再往四合院送东西的行为,改为偶尔发一些简单的问候,或者分享一些苏家花园里新开的花的照片,不再提让她回来的事情。
这种保持距离的、克制的关心,反而让林晚感觉自在了些。
傍晚,林晚正在四合院的小厨房里准备简单的晚餐,手机响了。是周聿深打来的。
“晚晚,”周聿深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鉴定结果出来了。苏教授刚联系我,他们……希望现在过来,和你一起看结果。”
林晚切菜的手顿住了。她沉默了几秒,能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该来的,终究来了。
“好。”她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回答,“我在家等他们。”
她挂了电话,放下菜刀,走到院子里。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海棠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无论那张纸上写着什么,她依然是林晚。她的根,曾深植于江南的药香院落,如今,也在这北方的四合院里顽强地扎下了新的须茎。她有能力面对任何结果,也有权利选择自己未来的路。
她走回屋里,将泡好的茶端到石桌上,静静等待着那即将到来,注定会再次搅动她人生的时刻。门外,似乎已经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她的故事,无论是以林晚,还是以苏晚之名,都将继续书写下去,而这一次,她决心要更多地掌握笔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