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声草花海还在岸边铺展时,阿夜发现虎子正蹲在礁石上,用树枝在一块平整的礁石上划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他在刻声纹——不是之前那种规整的曲线,而是带着明显起伏的波浪线,像极了刚才管风琴奏响《红树谣》时的旋律。
“这是……声纹石?”阿夜认出这块礁石的质地,是罕见的响石,敲击时能发出清越的声音,最适合记录声纹。
“李伯说这石头能存住活的声纹,”虎子抬头,鼻尖沾着点礁石灰,“刚才丫丫唱跑调的那句,我想刻下来。”
阿夜凑近一看,礁石上果然有一道歪歪扭扭的刻痕,比周围的纹路更深,显然是刚才那句“和声草儿风中飘”——丫丫唱到这里时,突然拔高了音调,像只受惊的小鸟,逗得大家笑了好久。
“这样刻不对,”阿夜捡起一块贝壳碎片,顺着那道刻痕往里补了两笔,“声纹的拐点要更尖一点,才像她突然拔高的调子。”
贝壳碎片划过礁石,发出“沙沙”的轻响,补上去的刻痕果然灵动了许多,像真的把那声跑调的唱词冻在了石头上。虎子看得眼睛发亮,抢过贝壳碎片学着刻,结果手一抖,在旁边多划了一道长痕,像条小尾巴。
“哎呀!”他懊恼地拍了下大腿,“毁了!”
“不碍事。”阿夜笑着用碎片把那道长痕改造成了片飘落的和声草叶,叶尖还卷着点,“你看,这样是不是像她唱跑调后,脸红得躲到李伯身后的样子?”
虎子一看,还真像!礁石上的声纹突然活了起来——主纹是丫丫跑调的高音,旁边的“草叶”歪歪扭扭,像极了小姑娘羞赧的模样。他挠挠头,突然觉得这道意外的刻痕比之前精心刻的还要好。
这时,张爷爷和李伯扛着块木板走过来,木板上固定着几排金属片,是从沉船管风琴上拆下来的琴键。“试试这个。”张爷爷把木板放在礁石旁,金属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些键能跟着声纹石的震动发声,刚才在船上试过了。”
阿夜拿起块贝壳,轻轻敲击声纹石上丫丫唱跑调的刻痕。礁石发出“叮”的一声清响,木板上的金属片竟跟着震动起来,发出的声音和丫丫刚才跑调的那句一模一样,连带着周围的和声草都晃了晃,像是在偷笑。
“太神了!”虎子眼睛瞪得溜圆,也学着敲击刻痕,金属片应声响起,这次是阿夜刚才补刻“草叶”时的轻笑,清脆得像风铃。
张爷爷蹲下身,用手指抚摸声纹石上的刻痕,突然道:“她当年也爱在这里刻声纹。”他指着礁石边缘一道浅淡的旧痕,“那是丫丫奶奶的声音,说‘潮水要来了,快收网’,刻了有十五年了,现在敲起来还清楚得很。”
阿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道旧痕果然和其他刻痕不同,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被敲击过无数次。她试着敲了敲,金属片发出一道温和的女声,带着海水的湿润感,让人仿佛能看见一个妇人站在海边,挥手招呼渔民收网的场景。
“声纹石记东西,比贝壳牢。”李伯往金属片上撒了点和声草的粉末,“撒上这个,声音能传得更远。”他指着远处的海平面,“等涨潮时,海浪拍打礁石,声纹石会跟着震动,这些声音就能顺着海水传出去,说不定能传到沉船那里,让那些散落的琴键也跟着响。”
丫丫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揉着眼睛凑过来,手里还攥着那片刻着歌谣的贝壳。“我也要刻!”她抢过虎子手里的贝壳碎片,在声纹石的角落歪歪扭扭地刻了个小太阳,“这是晴天,爷爷说晴天和声草长得快!”
刻完她还不过瘾,又在太阳旁边刻了个小小的笑脸,正好对着丫丫奶奶的旧声纹。阿夜看着那稚嫩的刻痕,突然觉得,声纹石上的痕迹从来都不是孤立的——新的刻痕叠在旧的上面,像时光在对话,现在与过去在呼应。
虎子不甘示弱,在丫丫的太阳旁边刻了艘小竹筏,筏子上画着两个人,一个举着贝壳,一个划着桨,正是他们昨天去沉船时的样子。阿夜则在竹筏旁边刻了串音符,是《红树谣》的前奏,线条流畅,与虎子的拙朴形成有趣的对比。
张爷爷坐在礁石上,看着三个年轻人围着声纹石忙碌,脸上的皱纹里淌着笑意。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铜哨,吹了个悠长的调子,声纹石立刻跟着震动,金属片上奏响了完整的《红树谣》,新旧声纹交织在一起,惊得海鸟成群飞起,绕着礁石盘旋。
潮水慢慢涨上来,漫过声纹石的边缘,刻痕里蓄满海水,像镶了层银边。阿夜看着水中倒映的声纹——有十五年前的呼唤,有今天的跑调歌声,有竹筏,有太阳,还有那道被改造成草叶的意外刻痕——突然明白,所谓时光,从来不是流逝就消失的。
它会变成声纹石上的刻痕,变成金属片的震动,变成和声草花海里的一缕清香,在每一个当下,与现在的声音、现在的人,产生新的共鸣。就像此刻,潮水带着声纹石的震动往深海去,那些沉睡在沉船里的琴键,那些散落在海底的声纹,都会被唤醒,加入这场跨越时空的合唱。
虎子还在给竹筏刻上波浪纹,丫丫则在太阳旁边添了只海鸥,阿夜伸出手,指尖掠过那些新旧交织的刻痕,冰凉的礁石下,仿佛能摸到时光流动的脉搏。这大概就是传承的模样吧——不是把过去封存在回忆里,而是让它活着,与现在、与未来,一直一直地对话下去。
暮色渐浓时,声纹石在夕阳下泛着暖光,上面的刻痕像一幅不断生长的画,记录着每一个值得被记得的瞬间。远处的海面上,隐约传来沉船管风琴的回应,断断续续的旋律,正是《红树谣》的副歌,轻柔得像一声叹息,又清晰得像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