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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鏖战终于在天边最后一抹血色残阳中暂告段落,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浓重的血腥气,却久久不散。
师部内,初步的伤亡统计送到了顾沉舟手中。
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数字,顾沉舟握着电文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阵亡六百二十七人,重伤四百余人,轻伤五百余人……
仅仅一个白天,河岸阵地上的第1团加上第2团那个营,就付出了近一千五百人的伤亡!
几乎打掉了他半个主力团!
更让顾沉舟心头滴血的是战地医疗队和收容队传回的描述。
阵亡者中,大半都死于日军飞机的狂轰滥炸和重炮的覆盖式打击。
许多人被炸得支离破碎,尸骨难全。
医疗队员们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流着泪,一边呕吐一边在阵地上收集着战友的残肢断臂,只为了能让他们尽量完整地入土为安。
阵地上,被鲜血浸透的泥土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红色,诉说着白日的惨烈。
而那些还能被抬下来的伤员,景象同样让人不忍多看。运
气好些的,弹片只是划开了皮肉。
运气差的,断手断脚的比比皆是。
在这个受伤比吃饭还平常、药品比金条还稀缺的年月。
重伤,往往就意味着要在鬼门关前打几个滚,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而且十有八九挺不过来。
就算……就算老天爷开眼,捡回一条命。
但也会落下个终身残疾,这辈子,别说再扛枪打仗,就是往后想自个儿照顾自个儿,都难如登天。
顾沉舟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一张张面孔却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些面孔大多年轻,有的甚至还带着几分没褪尽的稚气,他们在训练场上跑得满头大汗,冲着他憨笑。
在战前写下遗书时,眼神里有紧张,有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坚定……
可现在,他们变成了纸上的数字,变成了担架上残缺的、被疼痛折磨得变了形的躯体。
顾沉舟的心十分沉重。
不仅是因为这些弟兄们的伤亡,还因为他们的
他知道,在这个人命贱如草的乱世,在很多长官、甚至是一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里,当兵的,跟那子弹、炮弹差不多,都是消耗品。
受了重伤,没了力气打仗,就成了累赘,成了麻烦。
被丢下,被不管不顾,是常有的事。
就算有些心肠软的长官,心疼手下的兵。
可面对着缺医少药的烂摊子,往往也是有心无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对于伤好了之后该怎么办,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所以,绝大多数重伤员的命运其实早已注定,要么疼死,要么等死,要么窝囊的活着,然后死去。
这是时代的无奈。
“时代的无奈吗……”
顾沉舟缓缓睁开眼,目光透过掩体的观察孔,望向外面血色浸染的天空,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
“不,我既然穿越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顺应这该死的时代,而是为了改变它!”
他既然来了,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魂灵和见识,承载着超越这个时代的认知和理念。
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为国家、为他顾沉舟流过血的汉子,在伤了、残了之后,还要被这该死的世道踩进泥里。
“副官!”
“到!”
“准备一下,我要去野战医院。”
顾沉舟沉声道,开始整理自己有些褶皱的军装,仔细扣好每一颗风纪扣。
他要以最庄重的姿态,去见那些为他、为国家流血的弟兄。
“师座,前线……”副官有些犹豫,担心师长的安全,也担心前线紧张的战局。
可现在顾沉舟不想听这些,于是打断他:“前线我自有安排。”
顾沉舟走到电话旁,要通了河岸阵地团指挥所的电话。
“李国胜吗?我是顾沉舟。”
“师座!”电话那头传来李国胜沙哑而疲惫的声音。
“听着,小鬼子今天没占到便宜,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晚上,是他们偷鸡摸狗的好时候。你给我把眼睛瞪圆了!命令前沿阵地,每隔半个钟头,就往河面上、往对岸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打照明弹,打信号弹,绝对不能让鬼子摸黑溜过来一兵一卒!听清楚没有?”
“是!师座!保证让河面亮如白昼,鬼子休想摸过来!”
安排好前线最紧要的事情。
顾沉舟这才在警卫排十几名精悍士兵的簇拥下,离开了师部指挥所,踏着夜色,走向设在永安镇相对安全后方的野战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