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喧嚣散去,荣誉第一师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移防准备。
尽管心中对这片刚刚血战过的土地有所留恋,对第五战区某些并肩作战过的同袍也存有几分惜别之情。
但军令如山,更何况是来自重庆的最高调令。
几天后,清晨。
鄂北的旷野上还弥漫着薄薄的雾气,荣誉第一师的队伍已然集结完毕。
沿着泥泞的公路,排成一条蜿蜒的长龙,开始向西行进。
与来时相比,队伍显得单薄了许多。
不仅是因为那三千多永远留在烈士陵的弟兄,也因为大量的伤员已提前由野战医院和后送通道转移。
但剩下的官兵,虽然面带风霜,眼神却依旧锐利,步伐坚定。
没有盛大的欢送仪式,李宗仁和战区主要将领们只是在前一晚的宴会上表达了正式送别。
此刻。
只有一些当地自发前来相送的民众和一些低级军官,站在路旁,默默地注视着这支功勋部队离去。
顾沉舟骑着马,走在师部队伍的前列,没有回头。
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目光,有关切,有敬佩,也有复杂难明的情绪。
荣念晴坐在一辆特意为她准备的、略显颠簸的吉普车里,跟在师部后方。
她不时回头望去,看着渐渐远去的随县轮廓,心中也有些许怅然。
“师座,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前线了。”
身旁并肩而行的方志行开口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他们是军人,战场才是他们的归宿。
重庆那繁华陪都的政治漩涡,对他们而言,或许比枪林弹雨更难以应对。
顾沉舟目光平视着前方雾气缭绕的山路,声音平稳:“回去休整补充,是好事。弟兄们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部队也需要新鲜血液。至于以后……”
他顿了顿。
“仗,总有得打。日寇未灭,何处不是前线?”
周卫国策马从后面赶上来几步,咧了咧嘴:“管他呢!反正师座去哪儿,咱们就跟到哪儿!重庆就重庆,正好让后方那些老爷们也瞧瞧,咱们前线回来的爷们儿是什么成色!”
他这话带着几分桀骜,也道出了许多基层军官的心声。
他们对后方官僚做派素无好感。
顾沉舟看了周卫国一眼,没有斥责,只是淡淡提醒:“慎言。到了地方,收起你们的脾气,一切听令行事。”
“是,师座!”
周卫国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忍不住嘀咕。
“就是不知道委座会给咱们什么嘉奖,要是能多补充点美械就好了……”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
离开了战火纷飞的前线,行走在相对安宁的后方。
官兵们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战后的疲惫和放空。
路旁的景色也逐渐发生了变化,鄂北的丘陵山地慢慢被抛在身后,开始进入更为险峻的鄂西、川东山区。
道路愈发崎岖难行。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古语在此刻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很多时候,汽车和辎重只能依靠士兵和征调的民夫前拉后推。
缓慢地翻越一座座高山,通过那些仅容一车通过的险要隘口。
沿途,他们也遇到了其他部队,看到了后方运输的繁忙景象。
以及大量内迁的民众和机构。
战争的痕迹在这里以另一种形式呈现。
不是焦土与硝烟,而是拥挤、仓促和一种坚韧求生的忙碌。
荣念晴很快从离别的情绪中调整过来,她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能力。
不再坐吉普车,而是经常下车步行。
甚至学着用军用水壶喝水,吃着和士兵们一样的干粮。
荣念晴看到有士兵脚上磨出了水泡,会主动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膏。
听到有军官讨论行军路线,也会安静地在旁边倾听,从不指手画脚。
她的这种姿态,无形中赢得了许多官兵的好感。
私下里,士兵们已经开始称呼她为“夫人”,语气中带着认可。
顾沉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微暖。
他有时会放慢马速,与她并行一段,低声交谈几句。
“累不累?”
“不累,比起你们打仗,这算什么。”
荣念晴擦擦额角的细汗,笑容依旧明媚。
“沉舟,我看到很多百姓往西走,拖家带口的……”
“嗯,”顾沉舟目光扫过路边蹒跚的人流,眼神深邃,“这就是战争,家园毁了,但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
他顿了顿,看向她,“到了重庆,情况可能会更复杂,你要有心理准备。”
荣念晴迎上他的目光,坚定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经过十余日的艰苦跋涉,队伍终于穿越了重重险隘,进入了四川盆地边缘。
空气变得湿润,视野也逐渐开阔。
当“重庆”的路标出现在前方时,整个队伍的气氛都隐隐躁动起来。
这座战时的陪都,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
汇聚了来自全国各方的人物、资源和暗流。
荣誉第一师这条过江猛龙,即将闯入这片深水之中。
顾沉舟勒住马,望着远处山城朦胧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既宏伟又神秘。
他轻轻抚摸着腰间那柄冰凉的中将佩刀,眼神锐利如初。
新的战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