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厂大捷的余波,在荣誉第一师的营地内外缓缓荡漾开来,并未立即掀起新的狂澜。
顾沉舟刻意压下了部队因胜利而躁动的情绪,他知道,淬火之后需要回火,锋芒过露易折。
营地的生活似乎回归到一种规律而充实的节奏。
晨曦微露,操练的号角便准时响起,但内容已悄然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血气之勇,更多的是战术配合、装备熟悉与战场协同。
新兵们在老兵的带领下,不再是懵懂地冲锋,而是学习如何利用地形,如何与机枪组、炮兵观测员协同,如何在那令人安心的“巴祖卡”火箭筒和“黄油枪”咆哮时,迅速突进。
训练场上,军官们的吼声依旧,却多了许多具体的技战术讲解。
“二狗子!你火箭筒扛稳点!瞄准了再打!这玩意儿金贵,不是让你听响的!”
“三班注意!交替掩护!别扎堆!鬼子的掷弹筒就喜欢你们这样的!”
炮兵团那边,更是整日炮声隆隆,不是实战,而是在反复调试新到的美式火炮,测算不同装药下的弹道数据,力求将这群“钢铁牲口”的脾气摸得透透的。
顾沉舟的身影依旧频繁出现在训练场,但他更多时候是在观察,在倾听。
他会蹲在一个班的散兵坑旁,看他们如何分配火力,会走到炮位后,和炮手们讨论射击诸元的微小调整。
他的沉默,比以往的呵斥更让官兵们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力与期待。
师部里,地图依旧铺着,但上面的标记不再局限于眼前的龙门厂或通城。
方志行带来的情报更加繁杂,涵盖了鄂南、湘北乃至赣西北的广阔区域。
日军的调动、伪军的动向、地方维持会的态度、甚至难民流徙的路线,都成了需要研判的信息。
“师座,”方志行指着湘鄂交界的一片山区,“据多方情报印证,日军似乎有意巩固幕阜山东麓的防线,正在向麦市、高枧一带增兵。看样子,是想建立一条稳固的侧翼屏障,防止我们再次向西渗透,威胁其长江航道和岳阳侧后。”
顾沉舟凝视着那片层峦叠嶂的区域,幕阜山,山高林密,地势险要,是天然的屏障,也是打游击的绝佳场所。
“麦市、高枧……”他沉吟着,“这里是我们向西北发展的必经之路,也是鬼子想卡住的咽喉。看来,下一场较量,就在这片大山里了。”
他没有立刻下达作战命令,而是对周卫国吩咐道:“卫国,派几个最精干的侦察小组,化装成山民、猎户或者货郎,深入幕阜山东麓,特别是麦市、高枧周边。不要急着动手,要把鬼子的兵力部署、火力配置、交通线、补给点,甚至当地民情、有哪些可以利用的土匪或地方武装,都给我摸清楚!记住,要像水滴入沙,无声无息。”
“明白!”
周卫国领命,他知道,这次侦察关乎下一步的战略方向,至关重要。
与此同时,部队内部的整合也在悄然进行。
荣念晴的野战医院利用缴获和补充的药品,救治伤员的同时,也开始系统培训更多的卫生员。
小豆子竟然显露出对无线电的浓厚兴趣,缠着通讯营的老兵学习,虽然时常把耳机里弄得吱哇乱响,却也给严肃的军营带来几分生气。
顾沉舟与荣念晴之间,那种乱世中相依的温情也在默默流淌。
他会在深夜批阅文件时,接过她默默递来的热茶;她会在他巡视伤兵时,远远投去关切的一瞥。
没有过多的言语,彼此的支撑却愈发坚实。
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笼罩着修水河谷。
官兵们能感觉到,师座在酝酿着什么,下一次出击,绝不会是小打小闹。
这种明确的预期和扎实的准备,反而让众人心中踏实,训练更加卖力。
几天后,周卫国带回了第一批侦察情报。
他在沙盘上仔细标出了日军在麦市、高枧的几个主要据点、巡逻路线以及一个疑似刚刚建立的前进补给站。
“师座,鬼子在这一线兵力大约一个大队,依托几个集镇和险要路口布防,比较分散。但他们很警惕,对进山人员盘查很严。那个前进补给站,守卫相对薄弱,但位置关键,卡着几条山路的交汇处。”
顾沉舟看着沙盘上敌我态势,目光深邃。
敌人已经摆开了阵势,占据了地利。
强攻,必然代价巨大。
“我们得像山里的老猎人一样,”他缓缓开口,手指轻轻敲打着沙盘边缘,“得有耐心,找到猎物的弱点,一击致命。通知下去,各团主官,明天来师部开会。”
风,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