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转到另一面,运哥一行人参加完芙蓉国开国大典后,当天夜里就准备直接返回三阿县。
一路上运哥虽然一言不发,但在一旁的史文功却早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终于在渡过长江后,骑马并行时,说了一句:“运哥,你的为人我很敬重。但我希望你能识时务,大鲁的国运完了,以后绝对是芙蓉国的天下。别守着那家伙了,他只是个累赘。”
听到史文功说的这话,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运哥,突然转过头去,表情中夹杂着一丝怨恨:“但陛下永远是我的陛下!你应该明白我的忠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又软了下去:“芙蓉王确实很厉害……我,只是想让陛下安稳终老……”
史文功无奈的摇了摇头:“历来亡国之君哪个会有好下场的?别跟我讲刘禅,你要知道,芙蓉国已经有一个孙锁了,不需要再多一个司空瑞!芙蓉王不需要用两个末代皇帝,给老百姓演戏看……”
运哥又低下了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冬夜的风还是十分寒冷的,今夜看不见月亮,就像运哥也看不清未来的路。
或许是加入芙蓉国的时间最晚,也有可能是还没有立什么大功。运哥虽然被钱元宝邀请前去参加开国大典,但依旧没有明确要分给他什么官职,只是让他继续驻守三阿县。
运哥其实有预感,司空瑞是藏不住的,钱元宝和田妞两个人很有可能什么都知道了,就是没有直接讲明。
“难道是要看我怎么抉择吗?”运哥心中非常的无奈。他或许害怕自己誓死效忠的皇帝,被另一个称王者发现后,只有死路一条……
史文功则认为,运哥效忠的无非是自己的执念罢了,什么鲁国皇帝?鲁国早就亡了。他要是清醒点,那就不说什么了。可要是非为了一个傀儡,害了兄弟们的性命,也不是不能一戟刺死。
等到三阿县时,县衙前聚拢了上百人。看到这一幕,运哥立刻就着急了,快马加鞭,直接冲入了县衙后门。
下马后,直奔后堂的一个小阁间,看到里面的人安然无恙的在喝茶这才放心下来。那人身穿丝绸锦袍,头戴纶巾,一副贵公子形象。他正是鲁国的末代皇帝,司空瑞。
看到运哥过来,司空瑞稍显呆滞的表情恢复了一些,嘴角微微上扬:“运护卫,你终于回来了,什么时候送朕回建康啊?屋外的百姓都说鲜卑人已经被打跑了,建康光复了啊……”
运哥不忍心和他的陛下说实话,只能拱了拱手说:“陛下,臣……臣从吴郡回来,建康新定,尚需建设……请陛下稍待些日子,臣定然送陛下回宫……”
在门口站着的史文功一言不发,只是抱着胳膊,无奈的摇摇头。在他的眼里,这个所谓的皇帝不过就比死人多了口气,芙蓉王没有开口而已,如果下了处死司空瑞的命令人,史文功将毫不犹豫的送他去见先帝。
运哥好好安抚一番司空瑞,极为警惕的四处观察一番,又关好门窗,才走出了后堂。在长廊里行走的时候,想起来既然不是司空瑞出事,那是什么事让那么多人围聚在县衙门口呢……
于是下意识的说了一句:“难道芙蓉国刚开国就要收税了吗?”
这时陶准留下驻守三阿县的一个副连长正好经过,听到了运哥的话,瞟了他一眼:“少胡说八道了,王上宣布全国免税三年,怎么可能会收税?门口那些人,是排队领粮种的,这是王上之前就定好的政策。凡是芙蓉国的百姓,皆可以在就近官府领取三十斤春耕粮种,今天正是良种运达的日子。”
那个副连长说完后就转身离开了,一边走一边说:“你们两个要是闲的没事儿干,就跟我们一起去分粮种,那边缺人手!芙蓉国不需要木桩子……”
没想到,史文功非但没生气,还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小跑着追上了副连长,一起去找干活了。
运哥实在不相信,怎么可能会有称王者这么善待普通百姓呢?开国国书说些没用的漂亮话很正常,可实际落实下去的君王,古往今来都没几个……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县衙的门口。正好听到,分粮官差在对门口的百姓喊话:“乡亲们都排好队,莫要挤!按各家户籍册子来,一家一份,人人有份!”
官差手持木槌轻敲案几,声音洪亮却温和:“这是咱们芙蓉王亲口许下的承诺,开国便免三年赋税,还给大伙儿送春耕的粮种!瞧瞧这袋子里的,都是颗粒饱满的麦种、稻种,比寻常种子出芽率高三成!”
他拿起一袋粮种高高举起,让前排百姓看得真切,“各家领了回去,好好屯着,等开春了悉心耕种。王上说了,百姓有粮,国家才稳。咱们芙蓉国的日子,往后只会越来越好!快,下一户,报上姓名和户籍所在地!”
运哥站在人群外,目光紧紧盯着官差手中的粮种,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挪了挪。他伸手接过旁边百姓刚领到的粮袋,指尖触到布袋里饱满的颗粒,轻轻一捻,麦种圆润厚实,稻种色泽鲜亮,确实是上等的良种,绝非糊弄人的次等货。
可他眉头依旧紧锁,指尖摩挲着粮种,心里的疑虑半点没减。免三年赋税已是闻所未闻,还主动送粮种上门,哪有君王不向百姓索取,反倒这般“倒贴”的?他想起从前鲁国赋税苛重,百姓连糊口的粮食都难留,如今芙蓉王的政策好得像场梦。
“莫不是先给甜头,日后再加倍索取?”运哥暗自思忖,将粮袋还给百姓,眼神里满是警惕。他望着百姓们领粮时欣喜的笑脸,听着他们口中对芙蓉王的称赞,心里却越发沉重——这钱元宝越是善待百姓,越显得司空瑞无足轻重,他守护的“忠义”,似乎也在这一袋袋粮种里,变得越发渺茫。
运哥正出神,忽然瞥见不远处的粮车旁,史文功正挽着衣袖,弯腰将沉重的粮袋扛上肩,脚步稳健地往分发点送。往日里持戟立马、一身傲气的他,此刻额角渗着汗,脸上却带着少见的笑意,还跟身旁帮忙的百姓打趣:“你这老伙计力气不小,咱俩比着来!”
运哥愣住了,他从未见史文功为谁这般卖力气,更别说笑得如此畅快。从前在军中,史文功眼里只有功名利禄,如今竟为分发粮种的苦力活开怀,这模样,倒像是真把自己当成了芙蓉国的一份子。运哥心头愈发复杂,对芙蓉国的疑惑,又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动摇。
就在这时,一个头戴白范阳笠子,身穿皂团领战衣,提一杆银丝笔管枪的清秀汉子,走到了运哥的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叫运哥是吧,怎么在这里傻站着?”
说话的人正是采菱人总管,锦豹子杨林。不过,运哥从来没有见过他,所以也就不认识对方。回头看看来人,猜想大概是赤血军中的军官,也就没有过多的防备。
拱了拱手,回了一句:“我没有大名,运哥便是我的小名,奉芙蓉王旨意,在此三阿县驻守,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杨林微微一笑,拍了拍运哥的肩膀:“我也不是什么高官,叫我杨林就行了。运兄弟,你是不是从来没种过地啊?”
运哥突然一愣,然后回答了一句:“我自小便在皇亲国戚家中长大,幼年时便日日苦练本领,长大后就做了亲卫……倒也却是一天农活也没干过。”
杨林递给他一个粮种袋子,则是三斤的量:“王上说了,芙蓉国百姓皆可以领取三斤粮种。你如今则是芙蓉国中百姓了,这是你的。自己去垦出一块田地,开春之后种下,也体会一下寻常百姓的生活……”
运哥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袋子,陷入了沉思。就在这时,身旁的杨林又说:“王上起事之时,曾说过:坐在庙堂里的那些人啊,同样的,对百姓依旧是,生不知,老不知,病不知,死不知……也不知道是刻意装糊涂,还是本来就糊涂……”
突然杨林又看了一眼运哥:“我想,你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应该也不会糊涂了吧?”
这时,先前喊话的分粮官差瞥见杨林,眼睛一亮,快步迎上来躬身行礼:“原来是杨总管!小的竟没认出您来,您也来领粮种?”
杨林笑着点头,接过官差递来的粮袋:“既是芙蓉国的规矩,我自然也得守。”官差忙道:“您是总管,哪用跟百姓一起排队,我这就给您多备些……”“不必,”杨林摆手,“三斤便够,王上都按这个数来,我岂能特殊?”
官差又补了句:“听说开春后,王上还要亲自带着文武大臣下田耕种呢!”运哥闻言猛地抬头,攥着粮袋的手紧了紧。连一国之主都要亲耕,杨林这般身份也按规领粮,他想起从前那些养尊处优的权贵,再看看眼前的景象,心中那道坚守的壁垒,终是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对芙蓉王的疑虑,第一次掺进了几分真切的动容。
杨林转身时看到了运哥眼神,露出一丝微笑,从衣服的内袋里取出一份极为精美的黄色绣花绢布,清了清嗓子说:“王上有旨,从即日起凡本国百姓,接王旨不必行下跪礼,只需静立即可。”
在场众人一下就明白过来了,杨林这是来宣读旨意的。让采菱人总管亲自前来,定然是一件极大的事情。
果然,杨林端正了站姿后,开始宣读:“盖闻王者以仁绥天下,以义安亡室。昔封孙吴旧主孙锁为顺义公,俾得安处。今大鲁末帝司空瑞,既归我芙蓉,孤不忍见其颠沛,特封之为吉祥公,赐吴郡公爵府一所,供其衣食,以终天年。尔当谨守臣节,无怀非分之念,安享太平,勿负孤恩。钦此。”
听完旨意内容后,运哥攥着粮袋的手一松,心头巨震:他无法想象芙蓉王的耳目究竟有多厉害,竟然知道陛下就藏在这里。他更无法想象的是,自己的陛下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好结果……
司空瑞正好也走出了府衙,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或许是神经紧绷了太久,一下子的放松,竟然让他晕了过去……不管怎么说,大鲁国有了最后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