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比平日迟了一些。
小朝会上，尹昊清精神奕奕，处理了几件政务，思路清晰，决策果决，倒让几位准备看他因“迟到”而心浮气躁的老臣有些意外。
散朝后，按规矩需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行至宫苑夹道，恰遇上了也从另一方向过来的李知婉。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典雅大方，妆容精致，见到尹昊清，立刻敛衽行礼，姿态无可挑剔：“臣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李小姐不必多礼。”尹昊清心情正好，语气也比平日温和许多，甚至难得地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就是这不同于往常的温和与那眼底未散的愉悦，让李知婉心中猛地一沉。
这位太子何曾有过如此……春风拂面般的神情？
两人并肩而行，距离不远不近。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尹昊清身上清冽的龙涎香——这是东宫惯用的熏香。
然而，在这浓郁的香气之下，李知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淡雅的清香。
这香味……绝非太子所用！也非宫中常见的熏香款式。
她立刻想起了那日在永州与刘宝儿一起时，在她身上闻到过的、几乎一模一样的淡雅气息。
那是民间女子才更偏爱的、带着些许野趣的自然花香。
一个念头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李知婉的心房——他昨夜……莫非是与那刘宝儿在一处？
所以今早才迟了？所以他身上才沾染了那女子的气息？所以他才会如此……心情愉悦？
这认知让她瞬间手脚冰凉，一股混杂着嫉妒、失落和屈辱的情绪汹涌而上。
强撑着在慈宁宫与太后说了会儿话，告退出来，李知婉脸上的端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她快步走回自己在宫中暂居的院落，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贴身丫鬟碧珠小心翼翼地奉上茶，见她神色不对，轻声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太后娘娘那边……”
“太后？”李知婉冷笑一声，指尖紧紧攥着帕子，“太后娘娘根本不信太子和刘宝儿之间有事。原来太子和刘昌龄的龌龊太深。没有切实的证据，她不会信！”
她越说越气，猛地将帕子摔在桌上：“可她刘宝儿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右仆役家的女儿，从小流落江湖，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行事不知礼数、不检点！就会用这些下作手段勾引太子！”
碧珠连忙劝慰：“小姐息怒！那等微末女子，如何能与您相比？您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身份尊贵，太子殿下迟早会明白您的好。”
“明白？等他被那狐媚子彻底迷了心窍再明白吗？”
李知婉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过一丝狠决，“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太后不信，我便让她信！让所有人都看看，刘宝儿是如何不顾礼义廉耻，与太子私相授受的！”
碧珠一惊：“小姐，您打算……”
李知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眼神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更显幽深：“去，让我们安插在刘府附近的人盯紧了！特别是夜间！一旦发现太子行踪，立刻来报！我要的不是猜测，是确凿的证据！我要让他们的‘奸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倒要看看，当“太子夜探臣女闺阁”的丑闻传开时，太后和皇上，会怎么收拾这对苦命鸳鸯？
***
夜色如墨，将刘府的后巷浸染得一片沉寂。
苏云澈隐在一株高大的槐树阴影里，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曾经明朗飞扬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与挣扎。
几天前，宝儿那番决绝的话语犹在耳边。
她说得那样清晰，那样坦然，斩断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念想。
他颓然了数日，借酒消愁，醉眼朦胧间，尽是鹤阳山上的旧日时光。
春日里，他教她练剑，她身形尚小，却倔强地一遍遍重复招式，汗水浸湿了额发；
夏夜里，两人偷溜出去，躺在后山草地上数星星，她指着最亮的那颗，笑着说那像大师兄的眼睛；
秋风中，他为她摘下树顶最红的柿子，她吃得满手满脸都是，笑得没心没肺；
冬雪上，他们并肩踩出一串串脚印，他偷偷看她冻得通红的侧脸，心比那初雪还要柔软……
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点点滴滴，如今忆起，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心。
他不甘心！凭什么他守护了十几年的珍宝，那个传闻中“飞扬跋扈”的太子，仅仅出现短短时日，就能轻易夺走？
他派去暗中观察的人回报，太子确实频繁出入刘府，行踪隐秘。
他甚至……还曾下意识地为他们打过掩护，在前几日师傅突然提前回府时，故意寻了个由头将师傅引开。
如今想来，简直是愚蠢透顶！
嫉妒与不甘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必须亲眼确认！他要看看，那个太子，究竟是如何对待他的宝儿的！
于是，他亲自来了，在这初秋微凉的夜里，如同最幽暗的影子，守在这刘府外墙之下，已经连续两晚。
他在赌，赌那个尊贵的太子，是否会如暗探所言，再次屈尊降贵，夜探香闺。
就在他几乎要被夜露与失望冻结时，远处传来了几不可闻的衣袂破风声。
他精神一凛，屏住呼吸，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月色下，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墙头，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
紧接着，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颀长身影，在两名明显是高手护卫的协助下，利落地翻过了那并不算高的院墙，姿态娴熟，显然并非初次为之。
尽管夜色模糊了面容，但那通身的矜贵气度与隐约可见的侧脸轮廓，不是当朝太子尹昊清，又是谁！
苏云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他真的来了！以这种宵小之徒的方式，潜入臣子的府邸，潜入他师妹的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