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破碎的岩石地带，如同大地被烈焰反复灼烧、又被巨力蹂躏后留下的丑陋伤疤。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带着灼热后的余温和淡淡的硫磺味，吸入肺中带着细微的刺痛。巨大的岩石或倾颓如塔，或碎裂如冢，在昏沉天光下投下漫长而扭曲的阴影，构成了一个天然迷宫的骨架。
陈凡四人相互搀扶，在嶙峋怪石间艰难穿行，每一步都尽量放轻，避开松动的碎石和地面上偶尔可见的、闪烁着不祥微光的琉璃化坑洼。身后的坠星谷口早已消失在视线之外，连那混乱的厮杀声也彻底被岩石吸收隔绝，但每个人心中的弦依旧紧绷着，仿佛能感觉到无形的追索目光穿透重重障碍，落在背上。
林辰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冷静。他走在最前，依靠丰富的野外经验和自身对能量波动的敏锐感知，寻找着相对安全的路径，并时刻警惕着可能潜伏在岩石阴影中的危险。阿月紧跟在他身后，双手捧着光芒微弱的水晶球，虽然精神力近乎枯竭，但仍勉力维持着一层薄薄的宁静力场，驱散着众人心中因疲惫和伤势不断滋生的烦躁与绝望。星芒走在阿月侧后方，步伐因肌肉酸痛而略显僵硬，但手中紧握的荆棘骨和淬晶匕首从未放松，琥珀色的眸子不断扫视着侧翼和后方。陈凡断后，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隔着一层冰冷的毛玻璃在观察世界，寂灭之触带来的终寂之意与调和挂坠的温暖在他体内形成僵持，让他的反应比平时慢上半拍，只能依靠本能和经验戒备。
他们急需一个能暂时藏身、恢复体力的地方。在这片被称为“焦灼坟场”的区域，裸露在外无疑是自杀。
终于，在绕过一块形似巨兽垂首的漆黑岩峰后，林辰停下了脚步。他示意大家安静，侧耳倾听片刻，又仔细观察着前方一片由数块巨大石板自然倾斜搭靠形成的、下方有着狭窄入口的三角空间。
“那里。”林辰压低声音，“入口隐蔽，内部空间应该足够我们容身，石板厚重，能提供一定防护。我暂时没感觉到里面有明显的活物或异常能量波动。阿月，你再感知一下。”
阿月点点头，集中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将水晶球的光芒凝成一束，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黑黢黢的入口。片刻后，她收回光芒，小声道：“里面……很安静……没有‘声音’……也没有很‘乱’的感觉……就是……很空，很冷……”
“空和冷是好事。”星芒松了口气，“总比住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强。”
四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入口确实狭窄，需要侧身才能通过。林辰先钻进去探查，确认安全后，才招呼其他人进入。
内部比预想的要宽敞一些，大约有十几平米，地面是相对平整的岩石，积着一层薄薄的干燥灰烬。顶部由三块巨大的黑色石板交错支撑，缝隙处透下几缕极其微弱的天光，勉强照亮内部。空气流通不畅，带着一股陈年的尘土和岩石本身阴冷的气味，但相比外面那夹杂着硫磺和辐射尘埃的空气，已经算得上“清新”。
“暂时安全了。”林辰靠着一面石壁滑坐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疲惫尽显。他取出水囊和干粮，再次分给大家。
这一次，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咀嚼声。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透支便如潮水般汹涌袭来。阿月几乎是刚坐下就抱着膝盖蜷缩起来，眼皮沉重地打架。星芒检查着自己身上几处被血爪喽啰武器划开的浅浅伤口，从随身小包里找出破烂王给的简易消毒药粉和止血绷带处理着，动作因疲惫而显得笨拙。
陈凡也靠墙坐下，将背后的寂灭之触解下，小心地放在身侧。他摘下头盔（这具躯壳的铠甲头盔可以分离），露出下面那张属于他自己的、此刻却毫无血色的年轻面容。他闭上眼，尝试内视。胸口融合印记的抽痛稍有缓解，但三种力量（暗银、暗金、苍白）的冲突感依旧明显，像是不稳定的岩浆在薄壳下涌动。调和挂坠紧贴皮肤，传来持续而温和的热度，竭力维持着脆弱的平衡。而邪种……在经历谷口战斗，尤其是最后强行激发寂灭之触排斥地沟鼬后，它似乎“吃饱了”，陷入了一种沉寂，但这种沉寂并非无害，更像是在消化和酝酿。他能感觉到，自己与寂灭之触之间那丝若有若无的联系，似乎变得更加紧密而……冰冷了。
“陈凡。”林辰的声音打破沉默，他看向陈凡，目光严肃，“你体内那东西，还有那根骨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陈凡睁开眼，迎上林辰的目光：“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星芒处理完伤口，没好气地插话，“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脸白得跟死人似的，眼神都发木！刚才打那个老鼬子，你硬抗那一下，要不是破烂王给的挂坠，毒早渗进去了！还有那骨杖，每次用你都像丢了半条命！”
她的语气冲，但话里的担忧却很明显。
陈凡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不用它，刚才我们可能都交代在谷口了。”
“那也好过你自己先变成那骨杖的傀儡！”星芒瞪着他，“破烂王都说了，那玩意儿叫‘寂灭之触’！听听这名字！是能随便碰的吗？”
林辰摆摆手，制止了星芒继续发火，对陈凡道：“星芒说得虽然直接，但道理没错。外力终究是外力，尤其是这种性质极端的遗物。你与它联系越深，受到它本质侵蚀的可能性就越大。今日你感觉只是冰冷麻木，明日可能就彻底失去情感，后日……或许就不再是你了。”
他顿了顿，看向陈凡放在身侧的骨杖：“而且，我观察过，你使用它时，主要是通过自身意志引导和压制，并未真正‘驾驭’。这意味着每一次使用，你都在消耗自己的心神去对抗它的反噬。长此以往，心神枯竭，便是它反客为主之时。”
陈凡默然。林辰的分析一针见血。他自己何尝不清楚这些？但在这步步杀机的长眠滩，面对血牙、地沟鼬、污咒师、铁羽卫乃至潜在的熔炉使者，他有什么选择？自身实力恢复缓慢，印记力量冲突难控，邪种隐患重重……寂灭之触，是他手中唯一能在关键时刻扭转局面的“重器”，哪怕使用它的代价是燃烧自己。
“修复好指南针，找到离开的路，或许就有办法。”陈凡低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琥珀星枢’是纯粹的秩序造物，或许能帮我平衡甚至净化……”
“前提是你能撑到那时候。”林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陈凡的处境，多说无益。“眼下，我们有三件事必须尽快解决。第一，恢复状态。第二，三日后与铁羽卫隼的交易。第三，熔炉使者‘烬’的协议时限也快到了。”
提到交易和协议，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那个隼……可信吗？”星芒皱眉，“虽然他把信物和约定留下了，但商会的人，利益至上。三日后在锈蚀哨塔……那地方靠近秩序之井，也是烬约定的地点。太巧了，巧得让我心里发毛。”
“未必是巧合。”林辰分析道，“锈蚀哨塔本身是长眠滩一处古老的地标性废墟，相对醒目，且位于几个危险区域的交界处，某种程度上算是‘公共区域’。选择那里交易，对双方来说都算是一个折中的、便于观察和撤退的地点。隼未必知道烬的存在，但他选择那里，很可能也因为那里便于布置或观察。”
“交易内容呢？”阿月小声问，“我们把情报给他，他真的会把星核碎片给我们吗？他会不会……也想抢陈凡哥哥的‘时之屑’和骨杖？”
“很有可能。”陈凡沉声道，“所以，交易本身也是博弈。我们需要准备足够的、有价值的情报，但又不能泄露核心。同时，也要做好对方翻脸的准备。锈蚀哨塔……我们还需要提前探查环境。”
“至于熔炉使者……”林辰看向陈凡，“你怎么打算？点燃火苗，接受‘观察协议’？”
陈凡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我不相信熔炉。他们所谓的‘引导’和‘火花’，听起来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吞噬或控制。但直接拒绝，立刻就会与烬为敌。我们现在经不起多一个强敌。”
“拖？”星芒问。
“拖到交易之后。”陈凡道，“如果我们能顺利拿到星核碎片，就只剩‘秩序之泉原液’。或许在寻找原液的过程中，能找到应对熔炉的方法，或者……至少让我们多恢复一些实力。”
这是一个充满风险的拖延策略，但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
“我们需要更多关于‘秩序之井’和‘摆渡人’的信息。”林辰道，“破烂王给的地图和提示太简略。铁羽卫常年在各个聚集地活动，或许隼那里会有更详细的情报。这也可以作为我们交易的一部分——用回廊的部分信息，交换关于锈蚀哨塔周边，特别是秩序之井区域的可靠情报。”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赞同。
接下来的时间，四人开始抓紧恢复。林辰盘膝调息，试图修复透支的本源。阿月喝了点水，吃了些干粮后，便抱着水晶球沉沉睡去，她消耗最大。星芒则开始仔细检查和完善自己的装备，将淬晶匕首反复擦拭，又试着活动酸痛的身体。
陈凡没有睡。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目光落在身旁的寂灭之触上。惨白的骨身，浑浊的晶体，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他伸出手，指尖在距离骨杖表面寸许处停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纯粹的终寂之意，冰冷、空无、仿佛能冻结灵魂。
（你真的只是一件没有意识的遗物吗？）
（你和‘终末之种’，到底是什么关系？）
（使用你，究竟是在借用力量，还是在……喂养你？）
疑问在冰冷麻木的心湖中泛起微澜，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那恒定不变的死寂感，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几个时辰，外面昏沉的天光似乎毫无变化。林辰第一个接束调息，脸色好了些，但眼神深处依旧带着疲惫。他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入口处，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星芒也处理完了装备，凑到陈凡身边，压低声音：“喂，你怎么样？”
陈凡微微摇头：“还好。”
“好个鬼。”星芒撇撇嘴，从自己腰间的小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块用油纸小心包裹的、黑乎乎的块状物，掰下一小半，递给陈凡，“给，破烂王那儿顺来的‘精力糖’，虽然难吃得要命，但能稍微提提神，补充点体力。本来想关键时刻用，不过你看上去更需要。”
陈凡愣了一下，接过那块散发着古怪草药和甜味剂混合气息的东西，放入口中。味道确实一言难尽，但一股微弱的暖流很快从胃部扩散开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感。
“……谢谢。”他低声道。
星芒扭过头，装作检查岩石缝隙：“谢什么，别拖后腿就行。”但她的耳根微微有些发红。
就在这时，守在入口的林辰忽然身体一僵，猛地抬手示意噤声！
所有人瞬间绷紧！
林辰缓缓后退，眼神锐利，用极低的气声道：“外面……有动静。不是风声……是……很轻的，有规律的刮擦声……正在靠近……”
刮擦声？是某种滩涂生物？还是……追踪者？
陈凡立刻握住了寂灭之触，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凛。星芒握紧匕首，挡在了还在熟睡的阿月身前。林辰已经将箭搭在了弦上，弓身微抬，对准了狭窄的入口。
那刮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一种低沉、仿佛金属摩擦的嘶嘶声，以及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和臭氧混合的怪异气味，从入口缝隙飘了进来。
不是血爪的人，也不是地沟鼬或污咒师的气息。
是长眠滩本土的“东西”！
它似乎发现了这个隐蔽的三角空间，正在外面逡巡，试图找到入口。
四人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在这个狭小空间内，一旦被堵住，将极为不利。
刮擦声在入口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打量”。然后，那嘶嘶声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嘶——！”
一道细长的、暗红色、仿佛由熔融铁水和某种生物组织混合而成的触须，猛地从入口缝隙中挤了进来，如同毒蛇般探入空间内部，顶端分裂成数根更细的、不断滴落着灼热粘液的“须爪”，在空中胡乱挥舞、探索！
灼热的气浪瞬间弥漫开来，空气中的温度骤然升高！
“是‘焦岩蠕行虫’！”林辰脸色一变，“这东西通常生活在焦灼坟场深处，靠吞噬岩石中的金属矿物和辐射能量为生，攻击性强，体液有强腐蚀性和高温！”
那暗红触须似乎感应到了活物的气息（或许是体温，或许是生命能量），猛地转向，朝着离入口最近的林辰和陈凡所在的方向，疾速刺来！顶端的须爪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如同锉刀般的细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