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枭回到顶层办公室时，领带还歪着，助理递来的会议纪要被他随手扔在桌上。落地窗把下午的阳光切成斜斜的片，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连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有些凌乱。他挥退了想上前整理的秘书，指尖在真皮桌面上无意识地敲着，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电脑屏幕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浏览器。
光标在搜索栏里闪烁了很久，他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下“林晚星”三个字。指尖悬在回车键上顿了两秒，像在做什么重大决策，最终还是狠狠按了下去。
页面跳转的瞬间，密密麻麻的信息像潮水般涌出来，差点卡崩了他顶配的商务电脑。
最上面是维也纳国际小提琴大赛的官网报道，标题用加粗的金色字体写着“首位华人金奖得主：林晚星与她的《涅盘》”。点进去，是她领奖时的高清组图——她穿着他从未见过的白色礼服，裙摆上绣着细碎的银色音符，站在颁奖嘉宾身边，既不卑不亢，又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有一张特写抓得极妙，她低头调试琴弦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侧脸线条柔和却有力量，完全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总爱低着头、说话声音像蚊子哼的女人。
往下滑，是专业乐评人的专栏。标题很犀利：“从‘陆太太’到‘林大师’：挣脱桎梏的灵魂如何奏响最强音”。乐评里写：“林晚星的演奏有种撕裂感，既有对过往的温柔回望，更有冲破束缚的决绝，她的弓法里藏着故事，每个颤音都像在说‘我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陆寒枭捏着鼠标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从不知道，她拉琴时想的是这些。他一直以为，她只是把小提琴当成交际的工具，就像她学插花、学茶道一样，不过是为了迎合他的喜好。
再往下，是一段被疯转的短视频。背景是维也纳街头的露天咖啡座，林晚星背着琴盒经过，被几个街头艺人拦住邀请合奏。她笑着答应，拿起琴弓就拉了段改编的《流浪者之歌》，比萨拉萨蒂的原版多了几分轻快和释然。路过的行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有人举着手机录像，有人跟着节奏拍手，她站在人群中央，阳光洒在她扬起的脸上，笑得像个孩子，眼里的光比街头的霓虹灯还亮。视频下面的评论刷了几十万条，有人说“这才是音乐该有的样子”，有人问“这位华人小姐姐是谁，太飒了”。
陆寒枭一遍遍地放这段视频，看着她随着旋律轻轻晃动的肩膀，看着她和街头艺人击掌时的雀跃，心脏像被钝器反复捶打。他甚至不知道她会改编曲子，记忆里的林晚星，每次练琴都严格按照乐谱，错一个音符都会紧张地道歉，生怕他皱眉头。
更让他窒息的是国外几所顶尖音乐学院的官网——茱莉亚音乐学院、柯蒂斯音乐学院都发了新闻，邀请林晚星担任客座教授，标题里用了“杰出校友”“天才演奏家”这样的词。他点开柯蒂斯的邀请函扫描件，院长亲笔写着：“您的《涅盘》让我们看到了音乐最本真的力量，期待您能来校园，告诉孩子们什么是真正的热爱。”
热爱？陆寒枭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他从未问过她爱不爱小提琴，就像他从未问过她愿不愿意做陆太太。他只记得她第一次在他父母面前表演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弓，他还在心里嫌她上不了台面。
鼠标继续往下滑，弹出的图片越来越多。有她在后台和其他音乐家讨论乐谱的，有她在慈善晚宴上义演的，甚至还有一张她穿着冲锋衣、背着琴盒在阿尔卑斯山徒步的照片，配文是“灵感来源于自然”。每一张照片里的林晚星，都带着他陌生的神情——专注、自信、舒展，像一株终于被移植到沃土上的植物，疯狂地向上生长，枝繁叶茂。
他翻到凌晨，电脑屏幕的光映得他脸色发青。文件夹里存着的旧照片突然跳了出来——那是他们结婚三周年时拍的，林晚星穿着他选的藕粉色旗袍，坐在钢琴前，手指放在琴键上却没动，眼神空落落的，像个精致却没灵魂的娃娃。
对比太鲜明，鲜明到让他喘不过气。
陆寒枭猛地合上电脑，办公室里瞬间陷入黑暗。他摸索着点燃一支烟，尼古丁的辛辣没能缓解胸口的憋闷，反而让那种混杂着失落、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意，发酵得更厉害。
他好像……从来没真正看过她。
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眉宇间藏着哀愁的妻子，原来只是她无数面目中最不起眼的一面。他亲手给她套上“陆太太”的枷锁，又抱怨她不够鲜活，却从没想过，她的光芒被他的影子遮住了多少。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苏雨晴的电话，声音虚弱得像羽毛：“寒枭……我心口好疼，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
陆寒枭捏着烟的手指顿了顿，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张脸——林晚星站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领奖台上，举起奖杯时，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边。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对着电话哑声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重新打开电脑，搜索栏里“林晚星”三个字还亮着，像个无声的嘲讽。陆寒枭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突然发现，他不仅从未认识过她，甚至连此刻搜索她的自己，都显得格外可笑。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映在他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和屏幕上那个陌生前妻的照片，在黑暗里，安静地散发着灼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