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竹匾里的一株卷柏：“书上说卷柏‘遇水则荣，无水则枯’，可您这株……”她轻轻碰了下叶片，“就算没沾露水，也透着韧劲，像是有股活气。”
沈卿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意更深：“姑娘观察倒是仔细。这幽谷的泉水含着微量的‘灵髓’，寻常草木浸润久了，性子会变得更坚韧。卷柏得此滋养，自然不同。”
“灵髓？”顾楠妤眨了眨眼，“是《抱朴子》里说的那种‘石中精’？”
“姑娘竟也读过《抱朴子》？”沈卿尘挑了挑眉，语气里多了几分兴味，“不过那是世人附会，这里的泉水只是流经千年药脉，积了点草木精元罢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从《本草纲目》里的炮制古法，到民间流传的偏方验方，顾楠妤惊讶于沈卿尘对偏门医理的熟稔，他竟连南疆少数民族用毒藤治风湿的法子都了如指掌；沈卿尘则意外于这个看似娇俏的姑娘，不仅认得清生僻药材，还能对药理提出自己的见解——她质疑《伤寒论》里某味药的剂量，说曾在古碑上见过不同的记载，那眼神里的认真，不像寻常求药者的谄媚，倒像个真正钻研此道的同行。
“说起来，”顾楠妤指着篱笆边一株开着小白花的植物，“这是‘月见草’吧？书上说它入夜才开花，可您这株……”
“我改良过。”沈卿尘伸手摘下一片叶子，指尖的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让它能跟着晨露舒展，药效也更温和些。”
顾楠妤听得入神，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片叶子，指尖却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手背。
“嘶——”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却不是因为热，而是刺骨的凉。那温度绝非常人该有的，倒像是寒冬腊月里埋在雪堆里的玉石，冷意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
这才明白昨夜秦观为何会猛地缩回手。
沈卿尘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将叶子放进竹篮，语气平淡：“让姑娘见笑了，我自小体质寒凉，夏天也这样，习惯了。
顾楠妤看着他皓腕上那串沉香木手串，忽然想起自己脖子上的暖玉。那是她之前贪玩和于彩铃在古玩市场淘来的，摊主说是什么“和田老玉”，她当时就觉得玉质温润，握在手里总暖烘烘的，花了好多钱还有于彩铃的钱才买下，平日里宝贝得很。
“沈公子，”她解下脖子上的红绳，将那块鸽子蛋大小的暖玉递过去，玉面被体温焐得温热，“这个您或许用得上。”
沈卿尘低头看着她掌心的玉，玉色是淡淡的米黄，里面隐约有流云般的纹路，确实是块上好的暖玉。他眉梢微挑，带着点探究：“姑娘这是……”
“您别多想。”顾楠妤把玉往他面前推了推，笑容坦诚，“我看您体质偏寒，这玉戴着能暖些。再说，跟您聊了这么久，觉得投缘，送件小玩意儿当见面礼，不算唐突吧？”
沈卿尘的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眼睛上。这双眼睛里没有求医的急切，没有攀附的算计，只有纯粹的善意，像幽谷里的泉水，清澈得能看见底。
他行医半生，见过太多人。王公贵族捧着金银来求药，江湖豪客提着刀剑来逼他救人，甚至有妙龄女子以美色相诱，只为求一剂驻颜丹。所有人都只盯着他的医术，算计着他能带来什么，从未有人……只是因为觉得他冷，就递来一块暖玉。
那瞬间，他沉寂了十年的心湖，竟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接过暖玉，触手果然温热，那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竟驱散了几分骨子里的寒凉。他指尖摩挲着玉面，声音比平日里低了些：“姑娘这份礼，太贵重了。”
“不贵重不贵重。”顾楠妤摆摆手，“我买的时候就图个好玩，您戴着有用，才不算浪费。”
就在这时，东厢房的门开了，司锦年扶着秦观走出来。秦观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昨夜的痛苦，显然安稳了许多。他看见沈卿尘手里的暖玉，又看了看顾楠妤空荡荡的脖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沈公子，秦兄的毒……”司锦年开口问道。
沈卿尘将暖玉揣进怀里，指尖下意识地按了按衣襟，仿佛要留住那点余温。他抬眼看向秦观，笑意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昨夜用了针，暂时压下去了。不过这毒霸道得很，得用幽谷深处的‘冰蟾草’做药引，我这就去采。”
他转身拿起墙角的药篓，路过顾楠妤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多谢姑娘的玉。”
顾楠妤看着他走进晨雾的背影，白衣渐渐被雾气染得朦胧，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位神秘的神医，好像看上去心情好一些，是因为自己的那块玉吗？原来大佬都是这么容易就能讨好的吗？
可她没注意到，司锦年正盯着沈卿尘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而秦观扶着廊柱的手，没心没肺的对这顾楠妤开玩笑的说:“我看这位神医倒是和你般配的很”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起码比季青临那个人要好，都是一伙人，自是不想她还心悦他。
顾楠妤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不高兴的说:“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呢，你还是受点伤才安分一些。”顺便还给了他一个白眼，秦观无语了，他就不该惹她。
夜露凝在发梢，带着湿冷的寒意。于彩铃死死攥着嵌在岩壁缝隙里的短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视线却不敢有丝毫偏移，死死锁着谷底那片在月色下泛着诡异红光的花海。
那些所谓的“守卫”此刻正歪倒在不远处的花丛里，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她刚才用偷偷藏起来的发簪蘸了自己省下的半块糕点里的迷药，这玩意儿还是前几天同屋那个总爱偷偷哭的小姑娘塞给她的，说万一遇到“脏东西”能用上，没想到先用来对付了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