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云昭的意识,如同沉溺在万丈海底的一粒微尘,感受不到光,感受不到时间,只有永恒的冰冷与孤寂。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鬼魅,在虚无中翻腾闪烁——炼魂渊的绝望嘶吼,葬神山祭坛上谢凛染血的脸,慈宁宫生离死别的剧痛……最后,是心口那如同毒蛇啃噬般的诅咒反噬,将最后一丝清明也拖入深渊。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归于虚无。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温暖柔和的力量,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阳光,悄然渗入了这片死寂的黑暗。那力量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如同母亲的怀抱,轻柔地包裹住她即将消散的魂火,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紧接着,一股更加磅礴、却温和无比的清流,如同九天银河倒灌,涌入她干涸破碎的魂海。这股力量中,蕴含着星辰的浩瀚与生机,所过之处,冰封的魂力开始消融,破碎的记忆碎片被缓缓抚平、凝聚。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取代了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剧痛。
在这温暖力量的滋养下,她沉沦的意识,开始如同冬眠的种子,极其缓慢地苏醒。她“听”到了隐约的水流声,感受到了身下玉台传来的温润触感,甚至……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带着血腥气的清冽气息。
谢凛……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沉寂的心湖中漾开圈圈涟漪。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牵绊,让她破碎的意识本能地朝着那个气息的方向“望”去。
然后,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残存的魂识。她“看”到谢凛就倒在她的玉台边,浑身浴血,七窍渗出的血痕尚未干涸,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他紧皱着眉头,即使在昏迷中,眉宇间也凝聚着化不开的痛苦与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生命的搏杀。
而他的一只手,却死死地、用尽最后力气地,握着她的手。指尖冰凉,却传递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守护。
刹那间,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炼魂渊的相依为命,葬神山的以命相搏,京城的步步杀机,慈宁宫中的生死与共……最后,是他燃烧生命闯入重围,是他此刻奄奄一息地守在她身边!
是他!是他用他不知道的方法,将她从魂飞魄散的边缘拉了回来!而代价,是他自己濒临死亡!
巨大的悲痛、无法言喻的心疼、以及滔天的愤怒(对那诅咒、对云瑶),如同火山般在她初醒的魂识中爆发!她想嘶喊,想抱住他,想将自身生机渡还给他!可她动弹不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连魂识的波动都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她只能“看”着他,感受着他微弱的气息,用全部残存的力量,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魂念,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探向他,轻轻触碰着他混乱而痛苦的识海,试图传递去一丝微弱的安抚:“谢凛……我在……别怕……”
这微弱的魂念,如同投入惊涛骇浪中的一粒沙,瞬间便被谢凛识海中因反噬和透支而产生的狂暴漩涡所吞没,没有激起丝毫波澜。
云昭没有放弃。她一遍又一遍地,不知疲倦地,凝聚着那刚刚复苏、脆弱不堪的魂力,如同春蚕吐丝,固执地、一遍遍地呼唤着他,安抚着他。尽管每一次尝试,都让她刚刚稳定的魂火摇曳不定,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她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就在她魂力即将再次耗尽,意识即将重新沉沦之际——
谢凛紧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混乱的识海中,那肆虐的狂暴旋涡边缘,似乎被这持续不断的、微弱却坚韧的魂念触动,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他无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这细微的回应,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云昭全部的希望!他感应到了!他还活着!他在抗争!
巨大的喜悦冲垮了疲惫,她凝聚起最后一丝魂力,更加清晰地将自己的意念传递过去:“谢凛……醒醒……我没事了……你要撑住……”
这一次,谢凛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闷哼,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在黑暗中挣扎着要睁开双眼!
“昭……儿……”一个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他醒了!哪怕只是意识初步复苏!
云昭的“眼前”瞬间被泪水模糊。她不再试图传递复杂的意念,只是将一种纯粹的、安心的、依恋的情绪,如同暖流般,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包裹住他痛苦躁动的识海。
在这无声的魂念交流中,时间缓缓流逝。谢凛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濒死的混乱感渐渐消退。他依旧没有完全清醒,但紧握她的手,却再也没有松开。
守谷人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玉台边。她静立片刻,伸出纤指,分别搭在谢凛和云昭的腕脉上,仔细探查。良久,她微微颔首,清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神色。
“魂契相引,心意相通……这‘九转还魂液’,倒是用得恰到好处。”她低声自语,取出一枚清香扑鼻的丹药,纳入谢凛口中,又弹指将几滴灵液渡入云昭眉心,助她稳固魂火。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相握的双手和两人脸上逐渐平和的神情,轻轻叹息一声,身影再次淡化,融入谷中的灵气之中,将这片空间留给了劫后余生的两人。
洞中重归寂静。定魂莲的光辉温柔洒落。玉台上,云昭的魂火在守谷人灵液的滋养下,渐渐稳定,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了一分。她不再试图用魂念交流,只是静静地“陪伴”着,感受着谢凛脉搏逐渐有力的跳动,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与难以言喻的酸楚。
谢凛,这一次,换我守着你。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一起活下去。
而陷入深层调息中的谢凛,在无边的黑暗与痛苦里,始终能感受到一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流,如同灯塔,指引着他回归的方向。那是昭儿的魂息……她没事了……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对抗反噬、修复创伤的最强力量。
两根命运的丝线,在历经生死磨难后,于这忘忧谷中,以这样一种奇妙的方式,重新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灵犀一点,虽未完全通明,却已照亮了彼此前行的道路。
黎明,似乎真的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