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舰体内,昏暗的应急灯光下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臭氧味和金属熔毁的焦糊气味。医务人员穿着沾染血污的防护服,在狭窄扭曲的通道里穿梭,将伤员从破损的舱室中艰难地搬运到临时设立的医疗点。工程队的成员则拿着切割器和焊接枪,在损管小组的指引下,奋力封堵着舰体上的破口,修复着关键的能量管道,每一次焊接迸发出的火花,都映亮他们写满疲惫与专注的脸庞。
舰桥上,赵岩拒绝了医务官让他去休息的提议,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额角的伤口,便再次站到了主控台前。他的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扫过屏幕上不断更新的损伤报告。
“‘螺丝号’情况稳定,引擎正在紧急维修,预计六小时后可恢复基本动力。”
“左舷引擎舱彻底损毁,无法在野外修复,已进行安全隔离。”
“结构完整性剩余43%,生命维持系统压力巨大,需尽快找到安全港进行大修。”
“阵亡人员名单……已确认27人,另有15人重伤……”
听着副官低沉而沉重的汇报,赵岩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胸腔里仿佛堵着一块冰冷的巨石。胜利的代价,太过惨重。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可能再也无法回到黎明星的同伴。
“优先救治伤员,妥善安置……牺牲的战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里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带着强烈干扰的信号。
“……希望号……这里是‘希望之光’殖民地地下掩体……我们观测到了战斗……感谢……感谢你们的援助……你们……还好吗?”
是殖民地幸存者的通讯!
赵岩精神一振,立刻回应:“这里是希望号,我们仍在。敌方舰队已暂时撤退,但情况不容乐观。你们那里情况如何?伤亡怎样?是否需要紧急医疗援助?”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哽咽的声音:“我们……我们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人口……地面设施几乎全毁……但核心的地下掩体系统还在运转,大部分老人和孩子活了下来……多亏了你们吸引了敌人的火力……我们……我们看到了那道光……那是神迹吗?”
那道光,自然指的是模拟“创世纪”的那一击。赵岩没有解释,只是沉声道:“不是神迹,是牺牲。请坚持住,我们会尽快评估情况,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关闭通讯后,赵岩立刻命令释放出更多的侦察无人机,对c-77星系进行更详细的扫描,同时派遣一支由巴克率领的、装备着“守护者”战甲的陆战小队,搭乘仅存的一艘状况稍好的登陆艇,前往“希望之光”殖民地地表进行实地勘察和初步援助。
当巴克的陆战小队踏上满目疮痍的殖民地土地时,看到的是一片废墟景象。断裂的金属骨架歪斜地指向昏暗的天空,烧焦的残骸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未散尽的硝烟味。幸存者们从地下掩体的入口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带着惊恐未消的麻木,但在看到那涂装着黎明星徽记、造型威武的“守护者”战甲时,麻木的眼神中骤然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是……是你们……”一个脸上带着烫伤疤痕的老者,在一个孩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上前,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们收到了……收到了你们共享的技术……改良了地下掩体的通风系统……才撑过了第一波轰炸……谢谢……谢谢你们没有抛弃我们……”
巴克透过面罩,看着眼前这些在绝望中挣扎求生的人们,看着他们眼中那混合着悲伤、感激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希望,他只觉得胸口发堵。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那老者齐平,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尽管透过战甲扬声器显得有些生硬)说道:“老人家,我们是‘启明商会’的。我们来晚了,但我们会尽力帮助你们。”
陆战队员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利用战甲的力量,帮助清理堵塞掩体入口的障碍物;将随身携带的高能营养棒和急救药品分发给幸存者,尤其是孩子和伤员;工程师则检查着掩体内残存的生命维持系统,利用带来的备件进行紧急修复。
希望号这边,赵岩在确认星系暂时安全后,命令“螺丝号”在修复基本动力后,优先将船上携带的部分应急物资——预制建材、水净化单元、医疗设备等,运往殖民地。同时,希望号上非关键岗位的、懂一些医疗或工程技术的船员,也自愿组成援助小队,搭乘交通艇前往地表。
援助工作紧张而有序地展开。黎明星来的人没有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而是真正地融入幸存者之中,一起清理废墟,一起修复设备,一起照顾伤患。巴克和小杰甚至利用“守护者”战甲的挖掘功能,帮助挖掘被掩埋的物资仓库。
在这个过程中,幸存者们从最初的感激,逐渐变成了深深的敬佩和信赖。他们亲眼看到这些来自遥远黎明星的人,是如何不顾自身疲惫和伤痛,无私地帮助他们。他们听到了关于黎明星的故事,关于林启的理念,关于“知识共享,技术普惠”的承诺。
几天后,当殖民地的紧急情况初步稳定,希望号也勉强修复了部分动力,可以缓慢移动时,那位脸上带疤的老者,作为幸存者推举出的代表,找到了正在指挥修复工作的赵岩和刚从地表返回的巴克。
老者没有多余的寒暄,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简陋金属片刻画着什么的铭牌,郑重地双手捧到赵岩面前。
“赵舰长,巴克队长,”老者的声音庄重而恳切,“我们‘希望之光’殖民地,以及我们所能联系到的、附近星域另外三个同样饱受掠夺者和帝国压迫的小型定居点,经过商议,一致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自愿加入‘启明商会’,遵从林启先生的理念,接受黎明星的领导。从今往后,我们的家园,就是‘启明’的前哨;我们的人民,就是‘启明’的子民;我们的力量,虽然微薄,但愿为守护共同的希望,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的身后,越来越多的幸存者聚集过来,他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但此刻,他们的眼神却无比坚定,齐刷刷地望向赵岩和巴克,无声地表达着同样的决心。
赵岩看着老者手中那块粗糙的铭牌,上面简陋地刻画着黎明星的徽记与“希望之光”殖民地的象征图案交织在一起。他接过铭牌,感觉入手沉甸甸的,那不仅仅是金属的重量,更是数千人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一张张饱经磨难却充满期盼的脸,又看了看身旁虽然疲惫却脊梁挺直的巴克,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代表黎明星,‘启明商会’,接受你们的加入。”赵岩的声音在废墟上空回荡,“从今天起,我们便是同志,是家人。只要‘启明’的旗帜还在飘扬,就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伴!”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华丽的誓言,在这片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破碎星带上,一种基于共同苦难和崇高理念的纽带,悄然建立,坚不可摧。
消息很快通过希望号残存的通讯系统,跨越遥远星河,传回了黎明星。
老骨头在指挥室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很久,随即,他用那双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眼眶有些发红,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
“好……好啊!林小子,你看到了吗?你种下的种子,真的开花了……”
星带的感激与归附,如同在“启明”这团初生的火焰中,投入了坚实而宝贵的薪柴。这火焰,必将越烧越旺,终成燎原之势。而远在黎明星医疗舱内,那团沉寂的熵核,似乎也在这来自远方的信念汇聚中,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