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以诚换信
木怀仁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石头身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因谷中困境而生的烦躁，更有一种长期身处高位者不容置疑的质询。石坪周围那些隐而不发的气息，也随着谷主的话语而微微凝实，空气仿佛都粘稠了几分。
石头能感觉到压力，但他站得很稳。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自己那只灰白色的石臂，坦然展示在木怀仁面前。
“木谷主明鉴，”石头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此臂之异，非后天修炼所致，乃机缘巧合，引动了某种沉睡的古老契约之力，与大地脉动共生。晚辈对草木地气之感应，亦源于此。”
他顿了顿，见木怀仁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针，似在分辨他话中真伪，便继续道：“至于谷中隐忧……晚辈确系感知到贵谷大阵运转中，有一丝极细微却尖锐的‘杂音’，与整体温厚木灵格格不入。此等异种气息，隐晦阴刻，如附骨之疽，绝非自然生成或丹药正道所有。晚辈斗胆猜测，此物恐非善意‘馈赠’，若不拔除，时日一长，恐伤及大阵根基，甚至反向侵蚀地脉与丹炉真火。”
这番话，句句敲在木怀仁的心坎上。谷中几位长老和他，近日正为此事焦头烂额。那批被强征的丹药中暗藏的符文极其阴毒隐蔽，若非一位常年侍弄地火、对灵力纯净度要求近乎苛刻的太上长老在闭关炼丹时察觉丹炉微震、火色有异，恐怕至今仍被蒙在鼓里。他们暗中探查，发现那符文竟有汲取阵法灵力、缓慢渗透地脉、并向外发送隐秘波动的恶毒功效！这正是神庭监控和日后可能的精准打击的阴险手段！
此事乃谷中最高机密，仅有寥寥数人知晓。眼前这少年，竟能一语道破关键！
木怀仁心中的震惊难以言喻，但更多的却是警惕。此人知晓如此隐秘，是敌是友？
“你究竟是谁？”木怀仁向前踏出一步，身上那属于金丹修士的威压不再完全收敛，如同山风拂过石坪，让旁边的引路青年和少年脸色一白，“寻常散修，绝无可能知晓此等秘辛，更不可能有如此古怪的臂膀与感知！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日，你便留在此地吧！”
话音落下，石坪周围那几道隐晦气息骤然变得清晰，带着冰冷的锁定意味。
石头心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放下手臂，迎着木怀仁逼人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也向前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慎重：
“晚辈石头，乃‘玄微道宫’道主林风座下弟子。”
“玄微”二字出口的瞬间，石坪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木怀仁瞳孔骤缩，周身气息剧烈波动了一下，死死盯着石头，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看穿。旁边的青年更是失声低呼，下意识后退半步，手再次按上剑柄。周围那些锁定石头的气息，也出现了刹那的紊乱，显然这个名字带来的冲击力非同小可。
玄微道宫！那个与昊天神庭正面抗衡、道主于星陨峰合道陨落（至少外界如此传闻）、正被神庭全力追剿的叛逆宗门！其弟子竟敢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
“荒谬！”木怀仁厉喝一声，须发微张，“玄微道主早已陨落，道宫余孽正被神庭四处剿杀！你竟敢冒充……”
“师尊并未陨落。”石头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斩钉截铁，“师尊已自源海归来，重塑道体。晚辈此臂之异，亦与师尊归来有关。”
他不能透露磐石族和契约的具体细节，但必须给出足够有分量的信息。“木谷主若不信，可感知晚辈左臂之中，除契约之力外，是否还残留着一丝与寻常修士灵力迥异、却又圆融无比、隐含清浊本源道韵的气息？那便是师尊为晚辈疗伤时所留。”
木怀仁将信将疑，但此事关乎太大。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惊涛，沉声道：“手伸过来。”
石头依言再次抬起石臂。木怀仁伸出两根枯瘦却稳如磐石的手指，轻轻搭在石臂腕部（尽管那里没有脉搏）。他闭上双眼，一缕极其精纯温和、带着百草馨香的木属性灵识，小心翼翼地探入石臂之中。
初时，他只感到一股深沉、古老、与大地同呼吸般的沉凝力量，正是石头所说的契约之力。但随着灵识的深入，在石臂经络（如果石臂还有经络的话）的极深处，他果然触碰到了另一缕气息。
那气息极其微弱，却如渊如海，难以测度。它平静地蛰伏着，不带任何攻击性，却自然而然地将他的木属灵识轻柔地排开，仿佛自成一方天地。更让木怀仁心神剧震的是，那气息中果然蕴含着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仿佛天地初开时的本源道韵，清灵与沉浊在其中达成了一种完美的、生生不息的平衡与循环！
这绝非现今昊天神域任何已知功法所能修炼出的气息！甚至，与他年轻时曾偶然感受过的、上古流传下来的某些残缺道韵碎片，隐隐有相似之处，却更加完整、深邃、浩瀚！
木怀仁猛地睁开眼，手指如同被烫到般收回，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他死死盯着石头，胸膛起伏。
难道……传言有误？那位惊才绝艳、敢于抗衡神庭的玄微道主叶清玄（或者说林风），真的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归来了？还达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境界？
“师尊命晚辈前来联络各方受神庭压迫之苦的同道。”石头趁热打铁，语气恳切，“师尊言，神庭倒行逆施，强征暴敛，监控打压，已失天道人心。百草谷世代清修，以丹济世，如今却连炼丹之本、立谷之基都要受其侵蚀控制，此等行径，与魔道何异？师尊愿联合一切有志之士，共抗暴政，复朗朗乾坤。百草谷之困，师尊或有化解之法，至少，可提供庇护，免遭神庭后续毒手。”
木怀仁脸色变幻不定。震惊过后，是巨大的挣扎。与玄微道宫牵扯，无疑是彻底站在神庭的对立面，风险巨大。但若不如此，谷中那阴毒符文难以根除，日后必成心腹大患，且神庭贪得无厌，下次征调的恐怕就不仅仅是丹药了。玄微道主若真如此子所言已然归来，且境界深不可测，或许……真是一线生机？
他沉默了许久，石坪上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吹过药圃的沙沙声。
终于，木怀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复杂地看着石头：“空口无凭。纵使你身怀异气，所言或许不虚，但此事关系我百草谷上下数百口性命传承，非老夫一人可决。你需证明，玄微道宫确有联合各方、共抗神庭之能与诚意，而非仅凭道主一人之神异。”
“谷主需要何种证明？”石头问。
木怀仁目光灼灼：“神庭势大，根深蒂固。联合非是空谈，需有切实之力，可靠之盟。若玄微道宫能展现足以令神庭忌惮之力量，或联结到足够分量、同样苦神庭久矣的盟友，共同立下盟约，我百草谷……方可考虑。”
他这是要投石问路，既要看到玄微道宫的底牌，也要将风险分摊。
石头心念电转。展现力量？师尊的本源道体自然可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可靠盟友……磐石族！
“若有一支上古便与道主立下守护契约、沉寂万载、近日方醒的种族，愿重续前盟，共抗神庭，”石头缓缓说道，左臂上那暗金印记似乎随着他的话语微微发热，“此等盟友，分量可够？”
“上古守护种族？”木怀仁再次动容，“何种族？现在何处？”
“磐石族。至于所在……”石头摇了摇头，“事关重大，请恕晚辈不能直言。但若谷主有意，晚辈或可尝试居中联络，促成三方一会，共商细节。届时，谷主可亲自验证。”
将磐石族抛出，是石头目前能想到的最有分量的筹码。这既展示了玄微道宫的底蕴和号召力（能唤醒上古盟友），也为百草谷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接触方式——通过他这个中间人，而非直接与正被全力追剿的玄微道宫本部挂钩。
木怀仁再次陷入沉思。上古磐石族，他曾在极其古老的典籍中见过零星记载，乃是真正的大地守护者，与道主并肩作战……若此子所言非虚……
良久，他仿佛下定了决心，缓缓点头：“好。老夫便信你一次。你且设法联络。若能促成此事，让我见到磐石族使者，并确认玄微道主确已归来，我百草谷……愿与玄微道宫、磐石族，共商抗神大计！”
他顿了顿，语气转厉：“但若你有半字虚言，或此事泄露分毫，引来神庭雷霆之怒……我百草谷纵然势弱，也必先倾尽全力，让你付出代价！”
“晚辈明白。”石头郑重抱拳，“必不负所托。”
一场充满试探、风险与机遇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石头知道自己成功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但更艰巨的任务还在后面——如何联系上磐石族，并说服他们派人与百草谷接触。
木怀仁深深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青禾，带这位石小友去‘听竹轩’暂歇，好生款待，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轩外半步。”
“是，师伯。”那引路青年——青禾，连忙应道，看向石头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石头知道，这既是款待，也是软禁。在取得实质性进展前，他恐怕要在这百草谷中住上一段时日了。
他跟着青禾，离开石坪，走向山谷深处一片幽静的竹林。身后，木怀仁独立于百草堂前，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目光投向谷外阴沉的天际，喃喃自语：
“玄微道主……磐石族……这潭死水，终究是要被搅动了。福兮？祸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