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灌顶
那点冰蓝的幽光，
从玄微裂开的眼窝里淌出来，
像冻透的河面裂开一道缝，
底下深不见底的寒水无声漫溢。
光淌得慢，
沉甸甸的，
带着一股子积了千年的寒气，
贴着冰冷的地面，
朝着石头瘫倒的方向，
蜿蜒爬过来。
所过之处，
湿冷的泥浆表面结出一层薄薄的、
泛着幽蓝的冰晶。
寒气无声地弥漫开，
洞里的温度骤降。
石头糊在脸上的泥浆瞬间冻硬，
冰碴子刮得皮肤生疼。
他刚被脑子里炸开的画面碎片撕得意识模糊，
身体还钉在泥水里抽搐。
左肩胛那块新长的骨头甲片，
被深蓝流光裹着，
硬生生扎进岩层，
把他半边身子都固定死了。
每一次无意识的抽动，
都扯得骨头缝里像有钢锯在来回拉。
剧痛像潮水，
一浪高过一浪，
拍打着残存的意识，
随时要把他彻底吞没。
那冰蓝的幽光爬近了。
没有温度。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
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
它爬上石头沾满泥污的破烂裤腿，
冰晶迅速蔓延，
冻僵了湿透的布料。
寒气顺着皮肉往里钻，
像无数根冰针，
狠狠扎进他麻木的腿骨。
剧痛让他猛地一哆嗦，
混沌的意识被这刺骨的冰冷硬生生拽回了一丝。
他费力地掀开糊满冰碴的眼皮。
视线浑浊，
像蒙了层冻雾。
只能模糊看见一片流淌到腿边的、
散发着幽蓝寒气的光。
那光还在往前淌。
淌过他冻僵的腰，
淌过他断臂根那块被新骨甲盖住的烂窟窿。
寒气瞬间灌入伤口深处！
冻得他牙关“咯咯”打颤！
新生的骨甲表面那些深蓝的星芒，
像是被这同源的寒气彻底点燃，
骤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无数更加粗壮、
更加狰狞的深蓝光丝从骨甲深处迸射出来！
疯狂舞动！
如同活过来的冰荆棘！
冰蓝的幽光没有停。
它继续向上流淌。
淌过他被骨刺钉死的左肩胛，
淌过他沾满血泥的脖颈，
最后……
如同有生命般，
汇聚向他糊满冰泥、
微微抽搐的侧脸。
冰冷的光晕，
轻轻拂过他紧闭的眼睑。
轰！
石头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像是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凿穿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
冰冷浩瀚的意念洪流，
如同决堤的冰川，
毫无缓冲地、
狠狠灌入了他早已被剧痛和混乱塞满的脑海！
不再是破碎的画面！
是完整的、
冰冷的、
沉重如山的……
记忆！
阴暗潮湿的巨大洞窟。
无数粗如巨蟒的暗红锁链，
盘绕在布满诡异符文的巨大石柱上。
锁链的末端，
深深嵌入石柱中央的凹槽。
凹槽里，
玄微道主那早已失去生机的残躯被死死禁锢。
粘稠的黑色气流，
如同跗骨之蛆，
沿着锁链源源不断地注入残躯。
每一次黑气的注入，
都让那残躯剧烈痉挛。
灰败的皮肤下鼓起令人作呕的蠕动。
石柱表面的诡异符文，
在黑气注入的同时，
亮起油腻滑亮的暗红光泽。
光泽流转间，
石柱深处传来沉闷的、
如同巨兽吞咽般的“咕噜”声。
整个洞窟的地面，
随之微微震颤！
画面一转。
师父！
枯瘦的身影如同鬼魅，
潜行在巨大的符文石柱之间。
颤抖的手指几次伸向那些散发着不祥暗红光泽的石柱。
每一次指尖即将触及石柱表面，
他整个人都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般剧烈颤抖！
浑浊的独眼中，
痛苦、挣扎、恐惧、茫然……
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翻滚！
最终，
那只颤抖的手，
总是猛地缩回！
他死死攥着拳头，
指甲深陷掌心，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佝偻着背，
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压抑的低吼，
踉跄着退入更深的黑暗！
背影萧索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最后定格的画面，
是玄微道主那双裂开灰翳的眼睛！
浑浊的眼底深处，
那点冰蓝的幽光，
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光芒深处，
清晰无比地倒映着师父无数次在石柱前退缩的、
绝望而痛苦的背影！
那眼神……
不再是空洞的死寂！
是一种……
沉痛到极致的……
悲悯？
与……一丝……
难以言喻的……
托付？
冰冷浩瀚的意念洪流，
裹挟着这些沉重的记忆，
如同万载玄冰融化后的寒流，
狠狠冲刷着石头残存的意识！
每一个画面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每一次师父退缩的背影闪过，
都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子，
狠狠剜在他的心上！
玄微眼底那点冰蓝幽光中倒映的绝望，
更是如同实质的冰锥，
狠狠刺穿了他的灵魂！
“呃啊——！”
石头喉咙里炸出半声被剧痛碾碎的嘶嚎！
身体在钉死的骨刺束缚下疯狂地痉挛！
左肩胛那块新生的骨甲，
在冰蓝幽光的灌注和意念洪流的冲击下，
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光芒！
无数尖锐的骨刺疯狂生长！
深深扎进岩层！
将他死死固定！
骨甲表面那些深蓝的星芒，
如同被彻底激活！
光芒流转间，
无数更加细密、
更加玄奥的深蓝纹路，
如同活过来的藤蔓，
在骨甲表面飞快地蔓延、
交织！
每一次纹路的延伸，
都带来骨头深处一阵更加剧烈的、
如同被冰锥凿穿的剧痛！
冰蓝的幽光，
如同找到了归宿，
源源不断地从玄微裂开的眼窝中流淌而出，
顺着那无形的联系，
疯狂涌入石头新生的骨甲深处！
每一次涌入，
都让骨甲的光芒更加炽盛！
让骨甲表面的深蓝纹路更加繁复！
也让骨头深处那被强行改造的剧痛，
更加深入骨髓！
石头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进锻炉的顽铁！
冰冷的锤头每一次落下，
都带来筋骨欲裂的剧痛！
每一次剧痛之后，
那新生的骨甲就变得更加坚硬！
更加冰冷！
更加……沉重！
一股难以言喻的、
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感，
在剧痛的淬炼下，
如同沉睡的凶兽，
在他新生的骨甲深处……
缓缓苏醒！
洞内深处，
玄微道主那具冰冷的残躯，
随着冰蓝幽光的不断流逝，
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干瘪下去！
灰败的皮肤迅速失去最后一点光泽，
变得如同风干的树皮。
裂开的眼窝深处，
那点冰蓝的幽光，
也越来越微弱。
最后，
如同燃尽的烛火，
轻轻摇曳了一下，
彻底……
熄灭了。
冰蓝的幽光停止了流淌。
最后一点微弱的寒流，
如同归巢的倦鸟，
轻轻没入石头左肩胛那块新生的、
此刻已布满繁复深蓝纹路的骨甲深处。
骨甲表面刺眼的光芒缓缓收敛。
只剩下一种内敛的、
如同深海玄冰般的幽暗光泽。
无数狰狞的骨刺依旧深深扎在岩层中，
将他牢牢固定。
骨甲深处那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感，
如同退潮般缓缓沉寂下去。
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
仿佛与身下这片冰冷大地融为一体的……
厚重感。
剧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
空。
石头瘫在冰冷的泥水里，
像一具被钉在祭坛上的残破祭品。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两座山。
视线模糊。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
望向洞内深处。
玄微道主那具早已干瘪的残躯，
静静躺在冰冷的石板上。
如同一截彻底朽坏的枯木。
再无半点声息。
左手腕骨上，
那块深青色的硬疙瘩，
不知何时，
已彻底安静下来。
不再搏动。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
坚硬的质感。
深深嵌在骨缝里。
像一块长进了肉里的石头。
石头张了张嘴，
喉咙里干得冒烟，
只能发出“嗬嗬”的破响。
他想动一动右手，
掌心被冰刺贯穿的剧痛让他瞬间放弃了念头。
他只能徒劳地躺在冰冷的泥水里，
感受着左半边身子那沉甸甸的、
不属于自己的冰冷骨甲。
感受着心口底下那块冰坨子带来的憋闷。
感受着脑子里那些被强行灌入的、
冰冷而沉重的记忆碎片。
师父……
玄微……
神庭……
锁链……
浊核……
无数破碎的词语和画面在混沌的脑海里翻滚。
像一锅烧糊了的杂碎汤。
又冷又腥。
洞顶的水珠，
滴答。
砸在他冻僵的脸上。
冰得他一哆嗦。
他糊满泥血的眼皮，
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缓缓……
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