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窟窿眼
怀里僵冷的身体越来越沉。
压得石头左肩那块骨头咯咯响。
每一次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震动，
都像砸在他骨头上。
咚，
咚。
离这山洞越来越近了。
石头喉咙干得发苦。
他右臂还被师父尖利的指甲豁开深深的口子。
这会儿火辣辣地疼。
皮肉外翻，
不断有黑红色的血渗出来，
黏在破烂的衣料上。
左胳膊更糟。
像是通体灌满了湿沉的冷铁。
垂在地上，
指尖触到的每一块碎石，
都感觉隔了层厚厚的布。
麻木感沿着小臂往上爬。
他试着撑起半边身子，
想从师父沉重的躯体底下挣出来。
动作一大，
师父的头软软地偏向一边。
额角撞上旁边凸起的岩壁。
一声闷响。
石头动作僵住。
血点混合着额头蹭落的死皮泥屑，
粘在发暗的岩石上。
污黑的一团。
师父那只半睁着的灰败眼珠，
瞳孔散得找不着边际。
浑浊一片。
但贴近岩壁那侧，
耳朵下边一点，
干瘪的脖颈皮肤底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抽动。
很微弱。
隔着一层冻僵的皮，
底下细微的、
神经质的抽搐。
像有虫子在里面垂死地挣。
石头盯着那一小片皮肤，
后背发冷。
死透了的皮肉，
不该是这样的动静。
刚才眼皮底下的那次鼓动还没散在脑子里。
黏糊，
膈应。
那股缩回左臂深处凝结的冰坨子，
突然又动了一下。
极其短暂地一缩，
又猛地膨胀开。
狠狠顶着他被寒气冻透了的臂骨。
剧痛让他眼前黑了一下。
闷哼出声。
冷汗唰地布满额头。
牙关死咬才没喊出来。
他无意识地将那条沉重冰冷的左臂往身体的方向蜷缩。
动作拉扯到了伤处。
就在这时，
师父的身体紧贴着他的一侧，
肋骨下边那块早已塌陷破烂的软处，
突然向内，
极其轻微地陷了一点点。
几乎看不见。
但贴着他胸膛的石头，
瞬间就感觉到了那片骨肉空隙的变化。
紧接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溢了出来。
腐败里混着铁锈，
又裹了一层说不清的、
像是什么巨大活物内里才有的腥咸酸气。
浓郁得刺鼻。
石头的胃猛地抽搐起来。
喉头发紧。
想干呕。
师父颈侧那片皮肉的抽搐骤然激烈了一瞬。
像是被这股破体而出的浊气冲撞到了。
随即，
他那只灰蒙蒙的死白眼珠，
猛地向岩壁方向压着的大半个侧脸上，
一块早被泥血糊死的破烂皮肤，
无声地崩开了一道小裂口。
没有血渗出来。
裂口无声敞开了一线。
露出的缝隙深处，
不是肌肉，
也不是骨骼。
是一种油腻的、
毫无生气的灰败。
像蒙了厚厚一层黏腻油垢的死肉。
石头呼吸骤停。
所有力气都在那一瞬间抽干了。
他死死盯住那道无声裂开的小口子。
师父那张紧贴着岩壁的侧脸，
几块僵死的皮肤，
正像晒干裂开的泥壳一样，
无声地、
悄无声息地向上翘起一点边角。
露出底下更多难以形容的、
像浸透了死水一样朽坏的死肉。
那股更加浓郁的、
冰冷腐败的异臭猛地散开来。
罩住了他的口鼻。
呛得他眼前发黑。
他本能地向后躲。
身体一仰，
几乎要压到倒在那边的玄微。
后背刚挨上玄微冰冷的衣角，
石头左臂深处，
那股沉寂下去的寒流毫无征兆地再次暴动！
不是震动！
是冰锥猛地破开冰封！
左小臂瞬间鼓胀！
皮肤像被撑到了极限的薄纸，
惨白发亮！
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剧痛让他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呃啊——！”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狼狈地砸在地上。
脸差点埋进师父颈侧那片正在崩碎开裂的皮肉里！
浓烈到极致的恶臭灌入鼻腔！
也就在扑倒瞬间，
眼角余光瞥见师父紧挨着岩壁的那只耳朵后面。
那个他刚才看到细微跳动的小点之下，
崩裂开来的灰败死肉深处，
一个极其微小的，
深不见底的……窟窿？
像被什么东西无声掏出来的……孔洞？
极暗。
边缘异常光滑。
洞里黑沉得吸光。
那黑暗深处，
似乎有极其微弱、
几乎无法捕捉的一点……冰冷滑腻的湿润感？
追兵的震动猛地停了一瞬。
似乎就在山洞入口外侧不远了。
接着，
石头身下的地面骤然一颤！
一股更大、
更清晰的震荡波传了上来！
这次，
不止是沉闷的脚步。
像是某种沉重的东西正被拖拽着，
粗暴地擦刮过山体外的岩层，
发出一种极其刺耳的、
令人牙酸的摩擦噪音。
嘎吱——
嘎吱——
一下，
一下。
离洞口的亮缝越来越近。
死亡本身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