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师父认错人了
师父那声“活着”像烧红的针，扎进石头冻木的耳朵里。他瘫在冷地上，后背烂肉贴着冰岩，激得他一哆嗦。顶上的寒气又沉甸甸压下来，冻得他肺管子抽紧。他使劲眨掉糊眼的血痂，看过去。
师父胸口那片裂开的玉骨上，暗金血丝爬得慢，但没停。皮肉翻卷的边儿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线拽着，一点一点往一块儿凑，虽然慢得让人心焦。师父喉咙里那破风箱的动静还在，每抽一口气都像要断，嘴角淌出的血沫子颜色暗红，没那么吓人了。
石头心口那点堵着的冰疙瘩像是裂了条缝。他试着动了下右膀子，骨头缝里空荡荡的疼，火烧火燎的劲儿没了，剩下一片被掏干净的死寂。他咬咬牙，用还能动弹的左手肘撑着地，拖着身子，一点一点往师父那边蹭。碎石渣子刮着后背的烂肉，疼得他眼前发花，可他不敢停。
脸终于挨近了师父冰凉的肩膀。他喘着粗气，汗珠子砸在师父颈窝冻硬的血痂上。师父眼皮底下那点细微的颤抖停了，眼珠子在厚重的灰翳后面定住，空茫茫的，像是看穿了石头，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进眼里。
石头喉咙发干，想喊，又怕惊散了师父胸口那点艰难攒起来的热乎气。他伸出左手，那只废了的膀子软塌塌垂着，只有指头还能勉强蜷一蜷。他哆嗦着，用指头尖最不破的那点皮肉，极其轻、极其慢地，碰了碰师父搭在冷石上、冻得发青的手背。
冰。硬得像石头。
师父的手背几不可察地弹了一下。不是躲，更像是冻僵的青蛙被戳了腿。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从虚无处挪开，落在他那只碰上去的手指头上。看了很久。久到石头胳膊酸麻，指尖冻得没了知觉。
师父干裂的嘴唇忽然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滚出几个含混粘稠的音节，像含着一口化不开的冰碴子：“……别……怕……”
石头心口猛地一撞！一股酸热直冲眼眶，烧得他鼻子发堵。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哽着血沫子，挤不出声。
师父的目光顺着石头那根冻僵的手指头，极其艰难地往上爬。爬过他糊满血泥、微微颤抖的手腕，爬过破烂袖口下露出的、布满青紫淤痕的小臂，最后，停在了石头同样糊满血污、下巴还在往下滴汗的脸上。
那目光依旧空洞，蒙着厚厚的灰翳。可就在石头以为师父又会陷入那种死寂的茫然时，师父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深处，像是有什么沉在淤泥里的东西，极其艰难地往上浮。
师父的嘴唇又动了。这一次，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丝，带着一种石头从未听过的、近乎稚嫩的困惑和茫然，混在破风箱的喘息里：
“……你……谁？”他顿了顿，眼珠费力地转动，似乎在努力辨认，眉头蹙得更紧，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和不解，“……我……手……怎么……这么……疼？”
石头整个人僵住了。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师父……不认得他了？还把他当成了……他自己？
师父那只被石头碰过的手，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抬起来一点。冻青的指头弯曲着，似乎想碰碰自己的脸，又像是想碰碰石头那张同样狼狈不堪的脸。动作笨拙得像个刚学控制身体的木偶。指尖颤抖着，离他自己的下巴还有半尺远，就耗尽了力气，颓然垂落下去，重重砸在冷石上。
“啪”的一声轻响。
石头的心跟着那声音狠狠一沉。他看着师父那双依旧蒙着厚厚灰翳、却透出孩童般纯然困惑和委屈的眼睛，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沙砾，磨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