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沉默的羔羊
巴黎的阴冷渗入骨髓，与伦敦的湿寒不同，它带着一种历史沉淀下来的、石头内部的冰凉。
汤姆·布朗宁在下水道迷宫中亡命奔逃，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嗡嗡声和“冷面人”无声却如影随形的迫近感，如同跗骨之蛆。
神经干扰声波让他的视线不断扭曲，胃里翻江倒海，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和多年训练出的方向感，在错综复杂、弥漫着恶臭的管网络中穿梭。
他跳进一条污浊的水流，刺骨的冰冷暂时驱散了部分眩晕感。他潜在水下，依靠预先含在嘴里的微型呼吸器，任由水流将他冲向下游，希望能摆脱那些追踪的机械甲虫。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肺叶灼痛，他才在一个缓流处冒出头，攀上布满黏滑苔藓的石阶。
四周寂静，只有水声滴答。他暂时安全了。
寒冷和疲惫让他颤抖，但更冷的是心中的恐惧与愤怒。“收割者”不仅存在，他们的技术已变得如此诡异难防，将冰冷的机械与活体生物结合，制造出这种无声的猎犬。
那个“冷面人”，他几乎不像人类，更像一个被完美操控的傀儡，或者…一个更高级的、接受了战斗强化的调制产物？
他必须查出那个地下手术室的来源。谁能将设备运入并改造那里？
谁能悄无声息地运作它？谁又能调动“冷面人”这样的资源和那种诡异的昆虫技术？
答案指向一个拥有古老底蕴和现代资源的阴影——前圣殿骑士基金会成员。这个组织并未随着斯特兰奇爵士的倒台而彻底消亡，它的触须早已深入欧洲的金融、医疗乃至地下世界。
布朗宁回忆起过去调查中的只言片语，一些关于基金会内部派系倾轧和部分极端成员转入地下、继续“未尽事业”的传闻。
通过几个危险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巴黎旧日线人（他曾因调查跨国案件与他们打过交道，关系微妙），付出不菲的现金和大量酒精灌出的模糊记忆，一条线索逐渐清晰：在玛莱区一栋不起眼的、拥有数百年历史的私人宅邸深处，藏着一家极其隐秘的诊所。
它不对公众开放，只服务于“特定客户”。传闻主刀医生技术精湛到近乎神奇，能进行一些…“非常规”的增强手术，收费高得如同赎金。
而这座宅邸的现任主人，正是一位早已公开宣称脱离基金会、却依然与旧日网络保持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老牌贵族。
布朗宁决定一探。他无法再正面强攻，只能采取最古老的方式：潜伏与观察。
他在那栋宅邸对面的一间破旧旅馆租了个房间，窗户正对诊所一个通常用于运送物资的侧门入口。
连续两天的监视，他发现这里门庭冷落，但偶尔在深夜，会有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豪华轿车悄然驶入。
下来的乘客衣着体面，非富即贵，却都刻意低调，甚至用帽檐或围巾遮挡面部。
他们从不从正门进入，而是通过一条狭窄的、需要特定口令或凭证才能开启的侧巷小门。
第三天夜里，机会来了。一辆运送医疗耗材的封闭货车前来送货。
布朗宁利用司机与门卫交接的短暂间隙，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绕到车后，用工具撬开并不复杂的锁栓，藏身在一堆密封的箱子里。
货车驶入阴冷的地下车库。布朗宁在司机开始卸货时溜出，躲藏在阴影中。
车库有内部通道连接主宅。他屏息凝神，沿着冰冷的石壁向内摸索。
空气中药水味道渐浓，是一种独特的消毒剂和某种微带甜味的麻醉剂混合的气息。
他听到谈话声从一扇虚掩的门后传来。透过门缝，他看到一间装饰古朴却配备着顶级医疗设备的准备间。一个穿着深蓝色手术服、医生模样的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眼神冷静得像深海）正在和另一个穿着昂贵定制西装、老板气派的人交谈。
“…最新的‘北极星’三型调制器，植入脑干蓝斑区域和前额叶皮层下的特定神经簇，效果更平滑，生物相容性极高，几乎无排异反应。”医生的声音平静得像在介绍一款新车。
“不仅能提升专注力、耐力和风险计算能力，还能有效降低焦虑，增强对雇主指令的…内在认同感，减少决策内耗。后续的维护和‘软件更新’可以通过我们这里的设备，或者‘绿净生物’的特定网点进行无线完成。”
西装男人（被称为“查尔斯先生”）沉吟着，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效率提升和事故降低的报告我看过了，很惊人。但…自主性和创造力呢？我需要的是能独立思考、解决复杂问题的管理层，不是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人。”
“请放心，查尔斯先生。”医生露出一丝近乎僵硬的微笑，“三型调制器是高度可调节的。对流水线工人，我们采用最大化服从、耐力和风险规避的模式。而对您这样的高级客户，我们提供‘精细化管理’方案。它可以保留绝大部分认知能力、知识储备和创造力，只是巧妙地…弱化某些不必要的情绪波动、道德疑虑和跳槽意愿，强化对公司目标的忠诚度与归属感。相当于为您筛选并固化出最稳定、最可靠的核心骨干，他们的‘离职率’将降为零。”
西装男人似乎被说服了，眼中闪过商人看到优质投资时的精光：“我需要五位先期植入。项目地点在诺曼底的Agri-Sphere 7号自动化农场。这是名单和他们的详细资料与当前脑波基线扫描。”他递过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加密数据芯片。
医生接过芯片：“明智的选择。手术可以安排在明晚。他们会接受深度睡眠麻醉，醒来后只会觉得进行了一次高效的深度放松疗愈，而您将收获的是百分之百忠诚且高效、无需激励的‘静默管理者’。”
布朗宁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制造底层劳工，开始将魔爪伸向管理层，打造绝对服从的企业军队！
而这家藏身古老宅邸的诊所，就是他们进行这种非人手术的巢穴之一！
他小心翼翼地用长焦微型相机拍摄了房间内部、医生和那位客户的面孔。
在医生转身将芯片插入电脑终端时，他瞥见了屏幕一角——似乎是一个内部管理系统界面，闪过一列名单和下一个目的地：法国北部，滨海蒙特勒伊附近，Agri-Sphere 7号自动化农场。
他必须离开。就在他试图后退时，脚下踢到了一个滚落在地上的空玻璃药瓶，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什么声音？”医生警惕地问，脚步声走向门口。
布朗宁毫不犹豫，转身就以最快速度沿着来路狂奔。身后传来叫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车库入口的电动栅栏正在缓缓下降！他一个滑铲，在最后一刻惊险地滑出车库，滚入冰冷的夜雨之中。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呼喊和车辆发动的声音。
他头也不回地冲入迷宫般的小巷，心脏狂跳。他拿到了关键信息：诊所的存在、手术内容、客户类型，以及下一个目标地点——法国北部的大型自动化农场。
那里不仅是目的地，很可能本身就是“收割者”网络的一个重要节点和展示窗口。
东欧的寒风刮过拉脱维亚荒芜的田野，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艾米·杰瑞将那个从“北极星”逃脱的年轻人托付给一个可信赖的、帮助劳工的地下网络，心中沉甸甸的。
他提供的关于神经调制器的第一手信息触目惊心，但远远不够。她需要实物证据，需要知道这技术到底是如何运作、又从何而来。
再次潜入“北极星”公司风险极高，必定已打草惊蛇。
她的目标转向了“北极星”将“加工”好的“静默工人”输送出去的中转环节。
通过追踪有限的运输记录和资金流向（利用她过去在国际刑警的剩余权限和一些非正式黑客手段），她锁定了一辆即将开往德国的冷藏货柜车——文件上标注的是“特种农产品”，但其采用的恒温控制、防震加固和安保级别远超运送果蔬的需求。
她在一个偏僻的公路休息区，用自制的强磁铁暂时干扰了货柜车后门电子锁的感应器，迅速撬开机械锁栓钻了进去。
里面没有农产品，只有一排排固定在支架上的“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如同货物般被整齐码放，每个人都处于一种诡异的清醒的静止状态，眼睛睁着，却空洞无神，呼吸缓慢而均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于臭氧和镇静剂混合的味道。
他们是活的，却失去了灵魂的辉光，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生物机器人。
艾米强忍着心悸和愤怒，迅速找到其中一个工人，用便携式高分辨率扫描仪检测他耳后的植入点。扫描显示皮下有一个米粒大小的异物，周围有微弱的能量信号和极细微的生物电活动。
她用微型手术工具，在局部麻醉下，极其小心地取出了一个样本。
调制器样本比想象中更小，结构却异常复杂，覆盖着生物相容性材料，几乎与神经末梢融为一体，表面有着那个简化齿轮的激光微刻。她将其放入特制的屏蔽样本盒。
接着，她将数据线接入货柜车内部的温控系统接口（这通常是整个运输系统最薄弱的一环），尝试入侵其简易的内网。
系统防护比她预想的强，但她发现了一个未加密的、用于实时上传舱内环境数据和“货物”生命体征的后门信道。
数据流的终点，指向一个坐标：德国，巴登-符腾堡州，黑森林地区，北纬48°xx，东经8°xx。一个具体的、隐藏在密林中的经纬度。
就在她试图下载更多历史数据时，货柜车外部传来脚步声和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司机休息结束回来了。
艾米立刻拔掉数据线，缩身躲藏在一排“静默工人”身后的阴影里。司机例行公事地用手电检查了一下固定支架和温度读数，并未发现异常，重重地关上门并从外部锁死。
货柜车再次启动，驶向德国。艾米被困在了里面，和一群沉默的、被剥夺了意志的灵魂在一起。寒冷弥漫开来，不仅是冷藏单元的低温，更是这种非人景象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几小时后，货柜车在边境接受了快速检查（文件齐全，毫无破绽），顺利进入德国。
又行驶了漫长一段时间，终于停下。外面传来德语的口令和交接声。
当货柜门再次打开时，艾米利用光线变化的瞬间和交接人员的疏忽，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下车，滚入路旁茂密的灌木丛。
她看到“静默工人”们被机械臂一个个卸下，运往前方一座隐藏在密林中的、极具现代感的银灰色建筑群。
标志牌上写着：奥丁生物技术研究所（odin biotech Forschungsinstitut），私人领地，严禁入内。
她不敢久留，迅速消失在黑森林浓密的树影中。
在一处安全隐蔽的地点，她开始分析获取的调制器样本和数据流信息。
物理分析显示，调制器的微型结构设计，巧妙地模仿了某种病毒对神经突触的攻击模式，通过微电流和特定神经递质的精准释放，进行定向的抑制和激发。
而更深层的材料和生化分析显示，其核心机制利用了某些特定的肽链结构，这些结构与“刻耳柏洛斯”病毒部分基因序列表达的蛋白质有高度同源性！
它剥离了病毒致命的传染性和快速致死性，却保留并强化了其对特定神经回路进行干扰、编辑的能力。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调制器的能量接收与信号传导模式，使用了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不可探测的“光丝”技术微缩版——这曾是黑议会及其关联项目热衷研究的领域，用于精准的能量传输和生物操控。
有人将“刻耳柏洛斯”病毒的恶魔本质与“光丝”的精准操控术结合了起来，制造出了这种可以量产的、奴役意志的工具。
而所有这些技术的数据源头、研发核心，最终都指向了那座隐藏在黑森林深处的——“奥丁生物”研究所。
艾米握紧了手中那枚冰冷的调制器样本，它像一块灼热的炭，烫伤了她的手心。
技术的深渊就在眼前，她已窥见了其边缘。法国北部和德国黑森林，两条线索如同毒蛇般开始交缠，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真相。她必须将这个消息，尽快传给汤姆。
本章设定注释
“北极星三型”调制器：更先进的调制器，植入位置更深（如脑干蓝斑区域，负责去甲肾上腺素分泌，影响警觉和压力反应；前额叶皮层，负责决策和社交行为）。声称的“可调节”可能通过外部无线信号切换其工作模式，从而实现对不同层级人员（工人 vs 管理者）的差异化控制。
“刻耳柏洛斯”病毒逆向工程：本文中的“刻耳柏洛斯”病毒是一种能特异性攻击神经系统的生物武器。逆向工程即解析其基因序列，找出其影响神经递质或神经电位的机制，并利用这种机制来制造可控的、非传染性的调制技术。
“光丝”技术：一种虚构的能量传导技术。可能涉及利用特定波长的光在生物组织内或专用导管中高效传输能量或信号，以实现对神经调制器的无线供能和精确控制，减少对外部可见设备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