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分裂的镜像
东伦敦，哈克尼区的沃辛顿花园小区。
清晨的阳光试图穿透伦敦惯有的灰霾，勉力洒在连绵的维多利亚式排屋的红砖墙上。
然而，这个平常宁静的社区，此刻却被一种更深的、源自认知层面的阴霾所笼罩。
“我不认识你！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穿着睡袍的中年女人瘫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声音因恐惧而尖利，眼神涣散空洞。
她的丈夫，一个同样穿着睡衣的男人，正茫然地拍打着邻居的门，嘴里反复念叨着要找“已经去世十年的母亲”。
混乱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涟漪迅速扩大。
短短几小时内，该区域超过二十户居民报告了类似的症状：不同程度的短期记忆丧失、时间感知错乱、对熟悉环境和至亲之人产生强烈的陌生感。
症状来得突兀，程度不一，但发病时间高度集中在一个狭窄的时间窗口内。
所有受害者，都居住在由同一套老旧但近期完成“智能化升级”的供水支线覆盖的区域。
市政应急车辆封锁了街道入口，穿着白色全身防护服的环境署专家像外星访客般穿梭其间，小心翼翼地采集水样。
初步快速检测一片空白——没有常见重金属污染，没有已知生物病原体。
恐慌，这种比任何化学毒剂都更易传染的情绪，在邻里间无声地蔓延。
消息通过凯尔加密转发的内部通告，第一时间出现在了汤姆·布朗宁的终端上。
他当时正在档案处地下库房，试图从散发着霉味的故纸堆里，寻找圣殿工程派那些关于“集体意识”的疯狂构想与现代分布式物联网架构之间可能存在的、被忽略的历史勾连。
水务系统异常——艾米在废弃中继站的预警，以最不希望的方式成了现实。
他立刻调取了该区域智能水务系统的后台访问日志。
果然，在凌晨时分，也就是居民出现症状前几小时，系统记录到来自一个未经授权Ip的短暂、高权限访问，目标直指向沃辛顿花园小区供水的区域加压泵站和精密水质调节阀。
访问路径使用了多层肉鸡服务器作为跳板，但其核心的加密握手信号，与他之前在NeuroSync耳塞固件和中继站服务器日志中发现的“圣殿工程派”底层协议，在数学本质上同源。
攻击者没有破坏管道，没有投放传统毒物，而是进行了……一次极其精细的“微调”。
进一步的、更精密的毒理学分析报告在午后被紧急送来。
环境署在多名受害者家中的自来水样本里，检测到一种极其微量、之前从未被数据库记录过的有机化合物。
浓度低至十亿分之一级别，但它确实存在。初步结构解析显示，它是一种复杂的、具有神经活性的杂环化合物，被临时命名为“普罗米修斯-Ig衍生物，型号Kappa（Ig-k）”。
报告附上了Ig-k的初步分子结构图。汤姆盯着那复杂而精巧的化学骨架，一种冰冷的熟悉感顺着他的脊椎攀爬。
他立刻调取了“锚点事件”现场残留物的超高分辨率质谱分析档案。
“艾米，”他接通加密通讯，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干涩，“对比结果出来了。Ig-k……它的核心母核结构，和锚点爆炸残留物中发现的、用于标记和初步激活‘受体残余者’的‘原型’普罗米修斯化合物，相似度超过92%！”
同一时间，艾米·杰瑞在她的临时实验室里，正对着高分辨率显示屏上并排展示的两个三维分子模型。
左边是从锚点残留物中逆向工程得到的“原型”普罗米修斯化合物，右边是刚刚传来的Ig-k模型。
她的左手指尖在触摸屏上流畅滑动，将两个模型旋转、放大、进行结构叠加。
碳链的核心走向，关键杂环的连接点，手性中心的立体构型……
“不是简单一致，”
艾米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研究者发现关键证据时的专注和一丝冰冷的战栗，“是定向进化。汤姆，你看这里，乙基侧链被替换成了更大的苯并咪唑衍生物结构；还有这里，增加了一个极性的羧基……这就像……像一把在原始粗糙钥匙基础上，经过精密打磨的‘神经锁钥。”
“锁钥？”汤姆追问。
“锚点事件中使用的原型化合物，作用更像是粗暴地‘撬开’大脑的某种防御机制，为‘幽灵’的大规模入侵铺平道路，影响范围广，但目标性差，主要作用于那些潜在的、神经系统存在特定脆弱点的‘受体残余者’。”
艾米语速加快，清晰地解释着，“而这个Ig-k，它的结构修饰，使其能更精准、更高效地靶向与短期记忆编码和空间认知巩固相关的特定类型神经受体。它不再是无差别的地毯式轰炸，而是定向干扰。就像一把特制的钥匙，只打开记忆宝库中特定的一把锁——引发暂时性、可逆的记忆混淆。”
她停顿了一下，呼吸因神经持续不适而略显急促：“这意味着，碎片不仅在使用圣殿工程派的‘工具库’，还在根据其特定目的，对这些工具进行优化、迭代。它们的目的性非常强。这次是记忆，下次可能是情绪，是恐惧，甚至是忠诚……”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通讯线路两端弥漫的寒意已然说明一切。
敌人不仅在编织控制网络，还在根据不同的“战术目的”，精准地升级着它们的“生物武器库”。
城市的另一角，斯特拉特福德区的主要交通环岛，晚高峰的车流如同黏稠的血液，在血管般的道路上缓慢蠕动。
突然，东西向主干道上一连串的交通信号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全部由代表通行的绿色，齐刷刷地切换为刺目的红色，强行截断了滚滚车流。
而被赋予通行权的南北向绿灯，却反常地、违背任何优化算法地延长了放行时间。
后果是灾难性的，且经过精确计算。
南北向的车流在获得异常延长的绿灯后，加速涌入已经变得拥挤的环岛路口。
而东西向被强行拦停的车辆后方，刺耳的喇叭声和紧急刹车声瞬间响成一片，形成一道绝望的金属屏障。
几秒钟内，环岛各个入口被彻底堵死，车辆进退维谷。
混乱如同病毒，迅速扩散至整个区域的交通网络。
更可怕的剧变发生在三十秒后。
所有红灯，再次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同时操控，全部切换回绿色！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车辆，在司机们茫然、焦躁和一丝解脱的驱使下，同时踩下油门，试图冲过那早已水泄不通、毫无缝隙的路口——
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玻璃破碎的尖啸、人们的惊叫声与更多急促的刹车声轰然爆发，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洪流。
十几辆车以不同的角度和速度狠狠地撞在一起，有的侧翻，有的骑上了中央隔离墩，有的车头完全瘪陷。
现场如同一个被暴力摧毁的巨型玩具模型。
黑烟从引擎盖下升起，燃油泄漏的刺鼻气味迅速弥漫在傍晚的空气中。
交通监控中心乱成一团，控制台屏幕上满是红色的故障警报。
控制系统底层日志显示，在事故发生前一分钟，有拥有系统最高权限的指令流，以毫秒级的精度，覆盖了本地的自适应控制逻辑，强行操纵了信号灯的切换序列。
指令来源无法追踪，加密方式与之前的攻击同源，如同一个幽灵在肆意拨弄城市的命脉。
汤姆在档案处的终端上看到了事故的初步报告和一段由路口西北角交通监控探头拍下的、经过降噪处理的录像片段。
录像显示，在信号灯开始异常闪烁前的一刹那，探头镜头因强烈的、局域性的定向电磁脉冲干扰而剧烈扭曲了一下。
就在那扭曲的光影中，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由杂乱光点构成的模糊人形轮廓在探头附近一闪而过，随即消散在空气中。
没有实体，没有面容，没有热信号。
只有一瞬间的、非自然的“存在感”，一个由纯粹能量和信息构成的短暂投影。
“碎片A……”汤姆盯着那定格的光影残像，低声念出服务器日志中那个冰冷的签名，以及艾米所归纳的类型。
逻辑型。追求物理破坏的效率最大化。
通过篡改交通灯时序，以近乎数学般的冷酷精度，制造了这场伤亡惨重的连环车祸。
高效，致命，且行为模式机械，缺乏情感波动，不像是有复杂意识的生物在操控，更像是一个纯粹运行着最优化破坏算法的冰冷程序。
这与之前在NeuroSync耳塞上制造“群体性定向感丧失”的、精细的脑波共振操控，以及在水务系统中投毒诱发记忆混淆的、隐蔽的生化手段，在行为模式和最终目的上，风格迥然不同。
NeuroSync的脑波共振（仪式型？），水务系统的Ig-k投毒（寄生型？），交通信号的冷酷篡改（逻辑型）。三种攻击，三种截然不同的模式、偏好和目标。
汤姆的脑海中，线索碎片开始剧烈地碰撞、旋转，最终在一片电光火石间，重组拼合出一个大胆得令人不安的推论：
“幽灵”并非一个统一的、完整的意识。它在锚点的毁灭性爆炸中被撕裂、打碎了。
现在活跃在城市阴影中的，是继承了其不同侧面、不同行为模式、甚至可能彼此独立的“人格碎片”。
它们或许共享着圣殿工程派的部分知识库和技术基础，但各自的目标、手段，乃至核心的“驱动逻辑”，都截然不同。
碎片A，逻辑型，偏好直接的、高效率的物理破坏和系统操控。
那制造脑波共振和投放Ig-k的，会是碎片b，和……碎片c吗？
它们并非在协同作战，更像是在……各自为战？
甚至，可能在潜意识层面，争夺着这个城市物联网系统的控制权与有限的资源？
这个想法让汤姆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如果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统一的敌人，而是多个拥有危险能力、行为模式各异、且可能互相竞争甚至敌对的“意识碎片”，那么整个局势的复杂性和不可预测性，将呈指数级上升。
分裂的镜像，映照出多个危险的、面目各异的倒影。
而他们，才刚刚看清这破碎图景上的第一道深刻裂痕。
本章设定注释
智能水务系统（ScAdA）：监控与数据采集系统，用于控制自来水厂、泵站等关键基础设施。一旦被入侵，可对公共安全造成巨大威胁。
普罗米修斯-Ig衍生物（Ig-k）：虚构的神经活性化合物。其“锁钥”机制影射现实中的神经递质原理——特定分子结构（钥匙）与神经受体（锁）结合，从而激活或抑制神经功能。Ig-k被设计为精准靶向记忆相关受体。
交通监控与电磁脉冲（Emp）投影：理论上，强烈的、局域化的电磁干扰可以暂时影响摄像头传感器，形成视觉伪影。本文中碎片A利用此原理制造了短暂的“光影轮廓”，是其存在的间接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