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降雨的“神迹”与鸡鸭大军的捷报,如同两道撕裂阴霾的阳光,为绝望的北方大地带来了久违的希望。然而,陈默与帝国防疫总署的官员们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们深知,相较于有形的旱魃与蝗群,那无形无影、悄无声息间便能夺人性命的瘟疫,才是这场天灾中最诡谲难防的杀手。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千百年血泪凝结的教训,而科学防疫体系的建立与坚守,则是与之对抗的唯一盾牌。
在陈默的强力推动和影的暗中威慑下,一套迥异于以往任何朝代的、带着冷酷理性色彩的帝国防疫体系,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广度,在灾区艰难却坚定地铺开。其核心,便是被无数流民乃至部分底层官吏视为“苛政”与“扰民”的两大举措:强制隔离与全面消毒。
隔离营:生与死的边界线
在各大流民聚集点及疫情高发州县的外围,一座座由龙渊军士兵持械守卫、以石灰线明确划界的临时隔离营拔地而起。这些营区多选在通风、远离水源的高地,内部以简易木棚或帐篷区分出“疑似区”、“轻症区”、“重症区”以及令人望而生畏的“尸体暂放处”。
所有被发现出现呕吐、腹泻、高热、皮疹等症状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会被防疫吏员和兵丁“请”入隔离营。这个过程往往伴随着哭嚎、挣扎与绝望的咒骂。
“放开我娘!你们这些天杀的!把我娘还给我!”一个青年在营区门口被两名士兵死死拦住,目眦欲裂地看着他年迈的母亲被两个穿着厚布罩衣、戴着特制口罩(多层纱布夹着药棉)的医员搀扶着,踉跄地走入那片被石灰粉洒出惨白边界的地域。老母亲一步三回头,浑浊的泪水淌过沟壑纵横的脸颊,最终消失在那片象征着分离的营区深处。
“这是救她,也是救你们,救全村!”防疫吏员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沉闷而缺乏人情味,但他手中那本记录着每日死亡人数的册子,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隔离营内的景象,是希望与绝望的极端交织。龙潜医学院派来的医疗队和招募的郎中是这里的主宰。他们竭尽全力,用着有限的药物(主要是止泻、退热的草药和初步提炼的奎宁等),尝试着各种治疗方案。煮沸后放凉的盐水被强行灌入严重脱水的病患口中;简易的“输液”装置(用动物膀胱和空心芦苇制成)被尝试用于补充体液;特制的“避瘟散”(由苍术、艾叶、雄黄等研磨)在营区内日夜熏燃。
但死亡,依旧每天都在发生。裹着草席或被石灰覆盖的尸体,被面无表情的杂役用推车运往指定的深埋坑。这一幕,无疑加剧了营外民众的恐惧,也成了邪教煽动的最新口实。
消毒:与无形之敌的战争
与此同时,另一场对抗无形之敌的战争,在更广阔的区域同步进行。防疫总署颁布的《防疫十条规定》被抄录张贴在每一个村落、每一个流民聚集点的显眼处,并由识字的吏员或兵丁反复宣讲:
“一、所有饮用水,必须煮沸半刻钟后方可饮用!”
“二、人畜粪便必须入厕,厕所需每日洒石灰!”
“三、病人衣物、用具需以沸水烫洗!”
“四、居所内外,每日需以石灰水或沸水泼洒!”
“五、禁止食用病死牲畜!”
……
规定简单直接,却挑战着千百年来形成的生活习惯和认知底线。
在直隶某村,防疫小分队挨家挨户检查水缸,发现未煮沸的生水,立即当面倾倒,并严厉申斥。一些村民私下抱怨:“喝了几十年的井水都没事,现在非要烧开,费柴火不说,还有股怪味!”更有愚昧者深信“水有水性,煮沸则灵性全无”,偷偷饮用生水,直到家中有人突发霍乱被强行拖走隔离,才追悔莫及。
石灰,这种廉价却有效的消毒品,成了灾区最常见也最刺眼的颜色。官府组织的消毒队,推着装载石灰粉的木车,沿着街道、围绕着窝棚、在厕所和尸体掩埋点,大把大把地抛洒。白色的粉末覆盖了污秽,也覆盖了大地原本的色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干燥、呛人且带着死亡气息的独特味道。孩子们被禁止靠近那些白色区域,妇女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它们行走。
阻力与坚守
科学的冷酷,必然遭遇愚昧的激烈抵抗。
在河南某县,一群被邪教蛊惑的民众,围住了前来执行消毒和隔离任务的防疫小队和一小队龙渊军士兵。
“不能让他们洒石灰!这是绝户计!坏了咱们祖坟的风水,子孙后代都不得安生!”一个邪教骨干躲在人群里煽动。
“对!还有那些隔离营,进去的人就没见出来过!谁知道是不是被拉去活埋了!”
人群躁动起来,石块和泥块开始飞向防疫小队。
带队军官抽出腰刀,厉声喝道:“奉摄政王令!阻挠防疫,形同谋逆!格杀勿论!”
士兵们举起盾牌,长矛前指,凛冽的杀气暂时遏制了人群的冲击。但空气中弥漫的敌意与不信任,却比瘟疫更难消除。
防疫体系的推进,每一步都伴随着泪水、争吵、威胁与偶尔的血腥。这是一场磨砺耐心的消耗战。不仅是对抗病毒,更是对抗千年积习、对抗精心编织的谣言、对抗根深蒂固的恐惧。
然而,成效也在这种近乎无情的坚持中,一点点显现。
在严格执行防疫措施的村镇和流民点,新增病例的增长速度明显放缓,死亡率开始下降。一些轻症患者在隔离营中得到有效治疗,康复后返回家园,成为了活的宣传榜。那些最初抵触煮沸饮水的人,在看到邻居因喝生水暴毙后,终于颤巍巍地端起了烧开的水碗。
陈默站在一幅巨大的疫情态势图前,看着上面代表疫区范围的红色区域,在经历初期的快速扩张后,终于出现了僵持甚至局部收缩的迹象。他知道,隔离与消毒,这些看似笨拙、不近人情的措施,正是扼住瘟疫咽喉最有效的手。科学与理性的力量,正在这最细微、也最关乎生死的地方,与古老的天灾和愚昧,进行着最艰苦卓绝却也最坚定不移的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