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服下药丸后,气息渐趋平稳,沉沉睡去。沈倾凰守在榻边,直到天色微明,确认父亲暂时无碍,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锦绣阁。
她捏着那枚画有箭头的树叶,心绪纷乱如麻。玄衣人此举,是援手,还是又一个陷阱?城西方向……他究竟意欲何为?
然而,父亲诡异的病症如同悬顶之剑,她没有选择。玄衣人是目前唯一看似知情且能提供帮助的人。
是夜,子时。
沈倾凰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将谢惊澜所赠的火焰铜符贴身藏好,袖中暗藏短匕。她未惊动任何人,凭借对府中巡逻的熟悉,悄无声息地潜出沈府,融入浓重的夜色,朝着城西方向疾行。
城西多荒废的坊市和旧仓,入夜后罕有人迹。按照树叶上箭头的粗略指向,沈倾凰来到一片废弃的染坊区域。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夜风穿过空荡的房舍,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她凝神戒备,缓步深入。在一处看似废弃的库房前,她停下了脚步。库房大门虚掩,门缝内透出一点微弱的、跳动的火光。
他就在里面。
沈倾凰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库房内空旷而巨大,蛛网密布,杂物堆积。中央空地,生着一小堆篝火,一道玄色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正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跳跃的火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更添几分神秘与孤寂。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是停止了拨弄火堆的动作。
“你来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中回荡,正是玄衣人。
沈倾凰在他身后五步处站定,开门见山:“我父亲是怎么回事?那药是什么?你引我来此,目的何在?”
玄衣人缓缓转过身。依旧是那张毫无特色的面具,遮住了全部容貌,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影月反噬。”他言简意赅,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强行斩断‘星主’死劫因果,扰动命轨,契约之力反扑,应于其身。”
果然如此!沈倾凰心头一紧,尽管早有猜测,但得到证实,依旧让她遍体生寒。“可有解法?”她急问。
“有。”玄衣人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沈倾凰的心沉入谷底,“但代价,你未必愿付。”
“什么代价?”沈倾凰握紧拳。
“两种选择。”玄衣人伸出两根手指,“其一,履行‘星陨之约’。你父入往生池,温养月魂一甲子,可保性命无虞,反噬自消。”
沈倾凰断然拒绝:“不可能!还有呢?”
玄衣人收回一根手指:“其二,寻得‘月魂精粹’,以其至阴之力,中和反噬之戾气。但月魂精粹乃影月圣物,深藏总坛禁地,有进无出。且……即便取得,中和过程亦凶险万分,施术者与受术者,皆有可能魂飞魄散。”
月魂精粹?往生池底?沈倾凰想起那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池水,心中一凛。这第二条路,同样是九死一生!
“没有……更稳妥的办法了吗?”她声音干涩。
玄衣人沉默片刻,目光似乎穿透面具,落在她脸上:“有。但需要时间,且需一物为引。”
“何物?”
“你的血。”玄衣人缓缓道,“你曾以血为引,逆天改命,你的血脉中,已沾染月魂之力与因果痕迹。以你之血,辅以特殊药石,徐徐图之,或可逐步化解反噬。但此法耗时良久,期间你父仍需承受痛苦,且……需我亲自施为。”
用她的血?由他亲自施为?沈倾凰心中警铃大作!这莫非是他的真正目的?获取她的血脉?她紧紧盯着玄衣人:“我如何信你?”
玄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极淡,却带着一丝嘲讽:“你可以不信。但你父……还能撑多久?三次?五次?下一次发作,或许便是油尽灯枯。”
沈倾凰脸色煞白。她知道,玄衣人说的是事实。父亲的情况,拖不起。
“为什么帮我?”她问出最核心的疑问,“因为那‘星陨之约’?你究竟是谁?与影月神教是何关系?”
玄衣人站起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凄冷的月色,背影孤峭:“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此刻,救你父性命,与我的目的,暂且一致。”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至于影月教……是敌,非友。”
是敌非友?沈倾凰心中巨震!他竟与影月神教为敌?那他为何熟知契约?为何能驱使鬼巫令?为何拥有压制反噬的药物?无数疑问涌上心头,让玄衣人的身份更加迷雾重重。
“我该如何做?”沈倾凰压下纷乱的思绪,眼下救父要紧。
玄衣人转过身,抛给她一个小巧的玉瓶:“里面有三颗‘凝魂丹’,可暂压反噬。每十日,予你父服一粒。在此期间,你需每日取指尖血三滴,滴入此瓶。”他又指向库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箱,“箱内有药浴所需药材清单,你设法备齐。下次月圆之夜,子时,此地相见,行第一次药浴驱邪之法。”
沈倾凰接住玉瓶,触手冰凉。她打开瓶塞,里面是三颗龙眼大小、色泽暗红的药丸,散发着与之前那枚药丸相似的异香。
“若我备齐药材,你当真能救我父亲?”她需要最后的确认。
玄衣人目光深邃:“尽人事,听天命。你若不信,现在便可离开。”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漠与强大自信。
沈倾凰握紧玉瓶。她没有退路。父亲的生命,赌不起。
“月圆之夜,子时,我会再来。”她收起玉瓶,转身走向门口。在踏出库房前,她停下脚步,并未回头,轻声道:“无论你是何人,有何目的,若你真能救回我父亲,此恩,沈倾凰必报。”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影迅速融入门外夜色之中。
玄衣人独立火堆旁,直至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抬手,轻轻抚上面具,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篝火噼啪,映照着他孤寂的身影,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