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殿,田诩罂迅速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与淡淡的血腥气。他换上日常的墨蓝色苗疆服饰,衣襟与袖口处以同色丝线绣着的繁复图腾在烛光下隐隐流动,额间一抹简约的银饰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冷。打理妥当后,他未多停留,径直前往宫子羽的住处周身那股因连日杀戮而萦绕的锐利寒意稍稍内敛,恢复了平日那份看似疏离的沉静。
执刃殿的侍卫见是他,不敢阻拦,恭敬引路。甫一踏入宫子羽所居的院落,便感觉到一股不同于外界的沉闷气息。室内药味浓重,宫子羽裹着厚裘,靠在榻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与一丝隐忍的痛苦。金繁持剑立于一旁,面色凝重,见到田诩罂进来,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戒备。
“诩罂少爷。”宫子羽见到他,挣扎着想坐直些,声音有些虚弱。
“执刃大人不必多礼。”田诩罂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目光已迅速在宫子羽面上扫过,无需切脉,仅凭其呼吸、面色以及空气中残留的药气,他已对情况了然于胸。宫远徵那小子,何止是下了“猛药”,简直是掺入了数种药性酷烈、专用于以毒攻毒化解极寒的虎狼之品。宫子羽内力根基尚浅,体质偏于阴柔,哪里承受得住这等霸道药力冲刷?药力积郁体内,不得疏解,反而与残余寒气交织,如同冰火交煎,难怪他如此难受。
“听闻执刃在徵宫药浴后身体不适,远徵年少气盛,用药不知轻重,冒犯了执刃,我代他赔个不是。”田诩罂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宫子羽摆了摆手,苦笑道:“也怪我自身不济,怨不得远徵弟弟……”他话未说完,体内一阵冷热交攻的不适涌上,让他忍不住闷咳了几声,额头渗出细密冷汗。
金繁见状,眉头紧锁,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压抑的不满:“诩罂少爷,徵公子的药,药性是否过于猛烈了些?执刃他……”
田诩罂抬手,止住了金繁后续的话。他走到榻边,对宫子羽道:“执刃,请伸出手。”
宫子羽依言伸出手腕。田诩罂指尖轻搭其脉门,一股精纯温和的内息探入,细细感知其体内混乱的气机。果然如他所料,数股烈性药力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经脉中乱窜,与未能彻底驱散的寒气纠缠不清。
他收回手,看向金繁,淡淡道:“远徵用的方子,驱寒之效确属顶尖,但须辅以相应内力疏导,化开药力,否则反受其害。执刃目前的情况,需有人助其行功,引导药力归经,化寒为暖。”
金繁立刻道:“属下愿为执刃运功!”
田诩罂却摇了摇头:“你之内力刚猛,与残留药性恐有冲突,不妥。”他略一沉吟,目光落在宫子羽身上,“此法无需外力强冲,需引导执刃自身内力顺应药力流转。金繁,你按我说的做。”
金繁虽心存疑虑,但见田诩罂神色笃定,且确实是为宫子羽着想,便点头应下:“请诩罂少爷吩咐。”
“扶执刃坐稳,掌心抵住其后心‘灵台穴’,勿用蛮力,只需将一丝内力缓缓渡入,感知其体内药力流向,随之引导,如同疏浚河道,遇寒凝处,以你内力之阳和稍加温煦即可。重点在‘导’,而非‘攻’。”田诩罂语速平稳,指令清晰。
金繁依言照做,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贴上宫子羽后心,依照田诩罂的指点,屏息凝神,开始尝试引导。起初还有些滞涩,但在田诩罂不时出言点拨下,他很快掌握了诀窍。宫子羽只觉得一股温和的力量自后心涌入,并不霸道,却奇异地带动了他自身那散乱的内息,开始沿着特定经脉缓缓运行。
那原本在体内横冲直撞、带来痛苦的烈性药力,在这股引导之力下,竟渐渐温顺下来,被巧妙地梳理、分散,融入经脉之中,开始真正发挥其驱散寒气的功效。冰冷的四肢百骸逐渐回暖,那股纠缠不去的寒意如同冰雪遇阳,一点点消融。
过程中,田诩罂始终静立一旁,目光专注地观察着宫子羽面色的变化和金繁内息运转的细微波动,偶尔出声纠正金繁力道与节奏的偏差。他并未亲自出手,却仿佛一个高明的弈者,掌控着全局。
约莫一炷香后,宫子羽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正常的红润,紧蹙的眉宇舒展开来,长吁一口气,只觉周身暖洋洋的,再无之前的冰寒刺痛与烦恶之感,甚至连往日里因体质偏寒而时常感到的手脚冰凉,似乎都改善了不少。
“感觉如何?”田诩罂问道。
宫子羽活动了一下手脚,脸上带着惊奇与轻松:“好多了!从未有过的舒畅……仿佛积年的寒气都被驱散了似的。”他看向田诩罂,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惭愧,“多谢诩罂兄长。”
金繁也收回手,看向田诩罂的目光中,戒备消散,多了几分信服。他方才亲身体会到,田诩罂的法子看似简单,实则对内力掌控和医理认知要求极高,若非其指点,他绝无法如此精准地引导药力,甚至可能弄巧成拙。
“药力已化开,执刃好生休息,近日勿再受寒,饮食清淡即可。”田诩罂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远徵那边,我自会约束。告辞。”
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月白的衣袂在门边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
宫子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复杂。这位看似疏离的堂兄,医术高明,处事冷静,看似替宫远徵赔罪,实则轻而易举便化解了一场可能的冲突,甚至还意外地调理好了他的畏寒之症。他忽然觉得,宫门之内,如田诩罂这般人物,其心思与能力,远比他想象的要深邃得多。
而此刻,田诩罂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宫远徵这次胡闹,虽闯了祸,但那剂虎狼之药,经过他的引导转化,反而阴差阳错地大幅改善了宫子羽的体质根基。这或许,对宫子羽后续的试炼,乃至对整个宫门的未来,都算是一桩意外的收获。只是,回去后,还需好好“教导”一下那个不知轻重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