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内药香弥漫,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凝重。宫远徵正冷着脸将一瓶检查过的百草萃放回原处,便听见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徵公子也到医馆来了?所为何事?”宫子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与显而易见的怀疑,他走了进来,目光锐利地盯在宫远徵身上。
宫远徵眉毛一动,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随手整理着药瓶,谁也没搭理。
金繁见状,上前一步,沉声道:“徵公子,按照规矩,您看见执刃大人,应当行礼。”
闻言,宫远徵冷冷的目光斜睨过去:“你是谁?你也配和我说话?” 他本就因宫子羽继位和百草萃之事憋着火,此刻更是毫不客气。
宫子羽扬起下巴,故意道:“金繁,徵公子不愿行礼,自有他的理由。我虽不解,但也不强求,交由长老院评判即可。”
宫远徵垂在身侧的细长手指骤然捏紧,指节泛白,眼中戾气翻涌,这人竟敢拿长老院压他!他死死咬着牙,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执刃大人。” 声音僵硬无比。
宫子羽一本正经地回复:“徵公子不必客气。” 他看似大度,实则步步紧逼。
宫远徵紧咬牙关,少年倔强的眼神里透出凶狠的锋芒,几乎要按捺不住。
“子羽。” 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田诩罂从一旁的药架阴影处缓步走出,他显然一直都在。他先是看了宫远徵一眼,那眼神带着安抚,随即目光转向宫子羽,语气沉稳:“此时争执这些虚礼,于查明真相无益。”
宫子羽看到田诩罂,眉头微蹙,但并未退缩,他走到一旁,拿起宫远徵刚才放下的那瓶百草萃,药瓶上的标签清晰可见。
“徵公子向来专精炼毒、解毒,”宫子羽转向宫远徵,语气沉重,“执刃和少主所中之毒是宫门自己的毒药‘送仙尘’。” 他紧紧盯着宫远徵,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此毒发作极快,如果没有及时解毒,必定身亡。”
“是。”宫远徵冷声承认。
“那就还是有方可解?”
“有,但很难。”
“哦?”
宫远徵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属于研制者的客观:“从这味毒药研制成功以来,几乎没有成功解救的先例。送仙尘是扩散性剧毒,会随气血迅速流遍全身,留给解毒者的时间近乎苛刻。”
“有多苛刻?”
宫远徵抬起指尖,预估:“心跳两百次。”
宫子羽:“如此烈性的毒药,难获取吗?”
“看来执刃大人对宫门事务不怎么了解啊……”宫远徵用不屑的目光看了看他,“送仙尘在旧尘山谷内外的各个宫门据点都有贩卖,只要出得起价。”
“送仙尘之毒难解却易得,嗯,了解了。”宫子羽转念又问,目光更加锐利,“那这毒难防吗?”
宫远徵脸色微变:“我不懂你此问之意。”
宫子羽终于说到重点,声音提高:“那我换个说法,请问徵公子,每日服用百草萃的人会不会中此剧毒?”
宫远徵沉默良久,余光瞥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田诩罂,想起药房内查出的结果,只能咬牙承认:“不会。”
宫子羽冷笑一声,带着悲愤:“那每日按时服用百草萃的执刃和少主都因送仙尘而死,我是不是应该对制作百草萃的人问责呢?”
见他咄咄逼人,宫远徵虽然心中怒火翻腾,但在田诩罂无形的压制下,竟也奇异地镇定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按照之前的说辞应对。
然而,田诩罂却在此刻开口了,他上前一步,挡在了宫远徵与宫子羽之间,目光平静地看着宫子羽:“执刃大人,不必再问了。”
宫子羽一愣:“诩罂哥哥,你……”
田诩罂打断他,声音清晰而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百草萃确实被动了手脚。主要药材神翎花,被人替换成了性寒且会与‘送仙尘’产生剧烈反应、加速毒性发作的灵香草。”
宫子羽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田诩罂,又猛地看向宫远徵。
宫远徵在田诩罂说出真相后,反而松了口气,抱着手臂,冷眼看着宫子羽的反应。
“是谁?!”宫子羽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心中隐约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却不敢深想。
田诩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道:“篡改药材者,是药房管事贾明。而指使他的人……”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宫子羽瞬间苍白的脸,“是利用两年前那株本该属于远徵的‘出云重莲’,收买其忠心,命他在此关键时刻行此悖逆之事的——宫、唤、羽。”
“不可能!你胡说!”宫子羽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嘶哑,“兄长他……他怎么会……他也死了!他怎么可能指使贾管事?!”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比父兄死亡本身更加残酷,几乎击碎了他所有的认知。
田诩罂看着他瞬间崩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语气依旧冷静得近乎残忍:“他若不死,如何摆脱嫌疑?如何让你顺理成章继位,让他自己在暗处操控一切?又如何……逼迫长老院,在未来可能启动那不该动用的‘无量流火’?”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宫子羽心上。他想起兄长之前对长老的微词,想起父亲对兄长野心的隐约担忧……无数碎片在这一刻被田诩罂的话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他无法接受却逻辑严密的可怕真相。
宫子羽踉跄了一下,金繁连忙扶住他。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发泄愤怒的新执刃,而是一个骤然得知至亲相残、信仰崩塌的可怜人。他想反驳,想嘶吼,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巨大的、无声的悲痛与荒谬感淹没了他。
医馆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宫子羽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田诩罂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有些真相,需要时间才能消化,而有些路,注定要独自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