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关前的煞云,在广成子那道分定清浊的玉清剑气涤荡下,终是缓缓散去了。久违的天光刺破云层,落在焦黑龟裂、血污浸染的大地上,却带不来多少暖意,只映照出一片劫后的苍凉与死寂。旌旗残破,甲胄散落,空气中混合着血腥、焦臭、硫磺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法则崩坏后的淡淡腥甜气息,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席卷玄门、震动洪荒的“十绝”杀劫是何等惨烈。
地仙众人,在砺锋与尚能行动的弟子搀扶下,互相依偎着,踉跄退出了那片仍残留着令人心悸波动的战场核心。蒲英被两名女弟子架着,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唯有眉心灵台处,那枚“玄黄混沌星元”依旧在缓缓流转,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玄黄光泽,维系着她最后一点生机与道韵不散。岳震则被几名体格健硕的弟子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抬着,他胸前衣襟被暗红色的血块浸透,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周身那炽烈的战意已彻底内敛,唯有时而抽搐的眉峰,显露出他正承受着何等的痛苦与内伤。砺锋状态稍好,却也脚步虚浮,面色灰败,强行催动地脉对抗劫运反噬,又为护持蒲英、岳震耗尽法力,此刻亦是强弩之末。
来时三百余众,意气虽不风发,却也存了观摩历练、于劫中寻机之心。如今离阵,虽无一人陨落当场(此亦多赖广成子最后出手与慈航解围),但人人带伤,近半昏迷,余者也多神魂震荡、法力枯竭、道基受损。更重要的是,众人心头那层自“地仙归真道”初成而燃起的希望与振奋之火,在这接踵而至的绝杀、反噬、乃至最后那防不胜防的阴毒诅咒偷袭下,已然被残酷的现实浇灭了大半,只余下劫后余生的疲惫、后怕,以及对前路更深的茫然。
“先离开此地……” 蒲英勉强提着一口气,以神念对砺锋传音,声音细若游丝,“回……绝龙岭。” 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芦篷方向广成子那莫测的目光,亦不愿去揣测慈航道人那悲悯面容下的深意,更无力应对闻仲可能的下一步动作。此刻,地仙最需要的,是一个安全的、能够隔绝外界窥探与干扰的所在,让他们能舔舐伤口,消化此番观阵所得,更关键的是——稳固那刚刚诞生、却已数次濒临崩溃的“地仙归真道”根基。
砺锋重重点头,嘶哑着声音对众弟子下令:“所有人,收敛气息,互相扶持,以‘小周天敛息阵’赶路,目标绝龙岭,全速前进,不得停留!”
没有激昂的应和,只有沉默而迅疾的行动。残存的地仙弟子强忍伤痛与疲惫,架起昏迷的同门,催动所剩无几的法力,在砺锋的引导下,结成一个虽不严密却速度不慢的遁阵,化作一道黯淡的土黄色流光,头也不回地向着南疆深处、那煞气弥漫的绝龙岭方向疾驰而去。他们离去的背影,在穿云关前各方势力复杂的目光中,显得有几分仓惶,更有几分决绝的孤寂。
一路无话,唯有风声呼啸。众人心中皆沉甸甸的。穿云关前那短短数日的经历,比他们穿越虚空、遭遇古神与机械神教追杀的漫长岁月,更加凶险,也更加深刻地改变了他们对“洪荒”、对“修行”、对“道”的认知。十绝阵的凶威,玉虚圣人的莫测,西方菩萨的算计,闻仲的枭雄姿态,武王的气运沉浮,劫运的诡异难测……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而地仙,不过是刚刚被投入网中的、微不足道的一只飞虫。
数个时辰后,绝龙岭那熟悉而阴森的轮廓出现在天际。煞气如常翻涌,地脉紊乱依旧,但此刻在众人眼中,却莫名有了一丝“家”的安心感。至少,这里有他们初步布下的隐匿阵法,有相对熟悉的地理,更重要的是——远离了穿云关那个各方势力汇聚、杀机四伏的漩涡中心。
“开阵,入岭!” 砺锋打出法诀,绝龙岭外围那层粗糙的“小周天敛息阵”光华一闪,裂开一道缝隙。地仙众人鱼贯而入,阵法随即闭合,将外界的窥探与煞气稍作隔绝。
进入岭中临时开辟的营地,众人才真正松懈下来,一直紧绷的心神骤然放松,带来的是一波更强烈的虚弱与眩晕。伤者被迅速安置,丹药、灵草被分发下去,擅长疗伤与丹道的弟子强打精神,开始救治同门。营地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与压抑的呻吟声,气氛凝重。
砺锋将昏迷的岳震安置好,又查看了一圈伤员情况,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蒲英暂居的简陋石室外。蒲英已服下丹药,正盘坐调息,但脸色依旧难看,眉心的“玄黄混沌星元”光芒明灭不定,显然其神魂与道基的创伤,远非寻常丹药可愈。
“师妹,感觉如何?” 砺锋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难掩的疲惫与担忧。
蒲英缓缓睁眼,眸中神光黯淡,却依旧保持着清明。“道基受创,神魂震荡,‘玄黄星元’亦有不稳之象,需长时间闭关梳理、温养。” 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后怕,“此番……太过凶险。新道初成,便接连遭遇‘劫运反噬’与‘诅咒灭魂钉’,若非广成子与慈航先后出手……”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复杂之色:“广成子出手,或因不喜张天君手段,或因维护玉虚颜面,亦或……是看到了我‘归真道’对劫运的那一丝‘适应’与‘转化’之能,觉得尚有‘用处’。而慈航……” 她想起那道及时滴落的净瓶甘露,与慈航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她救我是真,但借此向我、也向所有人展示西方教的存在与‘善意’,更是真。地仙,已成各方眼中值得‘投资’或‘警惕’的变数了。”
砺锋沉重地点头:“不错。经此一役,吾等地仙新道,已无法再隐藏。然吾等实力,与玉虚、西方、乃至闻仲背后势力相比,依旧孱弱如婴孩。此番能侥幸存活,实属万幸。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元气,稳固道基,尤其是师妹你,你的‘玄黄星元’乃吾道根本,绝不容有失。”
“我明白。” 蒲英颔首,目光投向石室外晦暗的天空,“此番观阵,凶险万分,然收获亦巨。我对‘劫运’、‘因果’、‘心魔’、乃至诸般极端法则的理解,远超从前。对‘混沌包容、秩序定心、地脉承载、归元演化’的‘归真道’根本,也有了更深的体悟。只是……” 她微微蹙眉,“这新道如同刚刚破土的幼苗,看似生机勃勃,实则根系浅薄,枝叶孱弱,经不起狂风骤雨。需得一段漫长而安稳的时光,让其扎根、生长,方能真正稳固。”
“恐怕……洪荒不会给我们太多安稳时光。” 砺锋苦笑,“封神杀劫正酣,穿云关虽破,然商周之争远未结束。吾等地仙既已显露人前,又身怀‘新道’与重宝,恐难独善其身。玉虚的符诏,闻仲的逼迫,西方的‘关注’,不会因我们躲回绝龙岭而消失。”
“所以,蛰伏,并非龟缩不出。” 蒲英语气转冷,带着一丝决断,“而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观阵所得化为己用,完善‘万象归元阵’,提升众人实力。同时,需更加小心谨慎,隔绝外界窥探。这绝龙岭的隐匿阵法,必须加强!至少要能防住寻常大罗神念的窥视。资源……也要开始有意识地积攒了。”
她看向砺锋:“砺锋师兄,我需立刻闭关,梳理道伤,稳固‘玄黄星元’,并尝试将此次对‘劫运’、‘诅咒’的感悟融入其中。外界诸事,尤其是阵法加固、资源收集、弟子疗伤与修行引导,就拜托师兄与岳震师兄了。待岳震师兄伤势稍稳,请他主抓战阵操练与弟子实战应对,此次观阵,当知斗法之凶险,绝非儿戏。”
“师妹放心闭关,外界有我。” 砺锋郑重应下,眼中重新燃起坚毅之色。地仙新道初成便遭重创,但这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韧性。作为大师兄,他必须撑起这片天,为蒲英,为岳震,也为所有同门,争取到宝贵的成长时间。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一名弟子略显惊慌的禀报:“长老,大师兄!岭外百里,发现不明窥探气息,极为隐蔽,一闪即逝,疑似……有至少两股不同的神念在逡巡!”
蒲英与砺锋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来得真快!
“启动所有预警阵法,加强巡逻,但不要主动出击。” 砺锋沉声下令,“从今日起,绝龙岭进入最高戒备。一切外事,暂不回应。”
弟子领命而去。石室内,气氛更加压抑。
“看来,我们的‘蛰伏’,不会太安静了。” 蒲英轻叹一声,旋即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正好,借这外部压力,磨砺我等地仙之道。师兄,我去了。”
说罢,她不再多言,挥手布下数层简单的隔绝禁制,缓缓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眉心那枚缓缓旋转的“玄黄混沌星元”之中。星元光芒流转,内部混沌生灭、地火水风演化之象愈发清晰,却又似乎多了一丝此前没有的、如血丝般蔓延的暗红纹路与点点阴翳——那是劫运侵蚀与诅咒残留的痕迹,亦是亟待她梳理、化解乃至“归元”的难题。
砺锋默默退出石室,望着岭外那似乎永不停歇的翻滚煞气,握紧了拳头。他知道,地仙一脉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穿云关的十绝杀劫,只是让他们拿到了登上洪荒这场宏大棋局的“资格”,而接下来的对弈,将更加凶险与漫长。但,道已明,路已显,纵前方万劫,亦当一往无前。
绝龙岭深处,煞气如旧,却多了一份山雨欲来的凝重。地仙的蛰伏与蜕变,在这洪荒杀劫的余波中,悄然开始。
劫后余波身心疲,新道初成根基虚。绝龙岭中暂蛰伏,内修大道外防敌。窥探已至风雨近,地仙前路更崎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