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寂灭荒原的路途,仿佛是一场与无形死神的漫长角力。离开那片刚刚经历恶战的沙砾地后,周遭的景象愈发显得荒诞而压抑。天空依旧是那片亘古不变的暗沉,破碎的星辰碎片投下的光芒,穿过愈发浓郁的寂灭气息,变得斑驳而扭曲,如同垂死病人眼底最后的光。
脚下的灰白色沙砾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墨黑的细小石子取代,其间散落着无数嶙峋的怪石。这些石头形态千奇百怪,有的如扭曲的肢体,有的如哀嚎的面孔,有的则像某种巨大生物坍塌腐朽后留下的骨骼化石,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仿佛被亿万年的酸雨与死风共同侵蚀而成。空气中那股金属锈蚀与腐殖质混合的怪味更加浓烈,吸入肺中,带来一种沉闷的灼烧感,连星力的流转都似乎蒙上了一层滞涩的阴影。
林玄与炎阳不得不进一步压缩护体星力的范围,只维持在最基本的防御层面,以减缓消耗。两人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林玄的紫微星痕如同暗夜中的灯塔,光芒稳定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感知力化作无数无形的丝线,细致地扫描着前方每一寸看似平静却可能暗藏杀机的土地。炎阳则如同一簇在暴风雪中摇曳的火焰,沉默却炽热,她的感知更多地集中在能量波动与生命气息的异动上,与林玄形成了有效的互补。
前行不到半个时辰,一片更为密集、如同迷宫般的黑色石林,拦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石柱林立,通道狭窄而曲折,光线在这里被进一步吞噬,显得幽暗莫名,只有那些孔洞中偶尔闪烁的、如同鬼火般的磷光,提供着微不足道的照明。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片石林,给人一种极度不祥的感觉。
“跟紧我。”林玄低声道,率先踏入了石林的阴影之中。他的《踏星步》在此等环境下发挥到极致,身形飘忽,如同没有重量,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那些突兀伸出的尖锐石棱,以及地面上偶尔出现的、深不见底的裂缝。
炎阳紧随其后,赤红的身影在浓重的黑暗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却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起初,石林中只有死寂,以及风吹过孔洞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诡异回响。然而,就在他们深入石林腹地时,异变发生了。
没有任何预兆,一股无形的、冰寒刺骨的阴风,如同从九幽最深处吹来,悄无声息地拂过。这风并非作用于肉身,而是直接穿透了星力护罩,如同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直刺人的识海神魂!
寂灭阴风!
林玄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眼前景象瞬间模糊、重叠,无数扭曲的、充满怨恨与痛苦的幻象如同潮水般涌来,耳畔响起了金铁交鸣、法术爆裂、以及临死前绝望嘶吼的混杂巨响,仿佛一瞬间被拉回了十年前的星陨阁废墟,师父染血的脸庞、同门倒下的身影清晰得令人窒息!一股巨大的悲伤与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但识海深处的紫微星痕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股清凉、浩大、带着无上威严的意念如同定海神针般镇守中央,强行将那入侵的冰寒与混乱幻象驱散、抚平。他猛地咬紧牙关,眼中紫意一闪而逝,强行稳住了几乎失守的心神,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
他立刻转头看向炎阳。
只见炎阳亦是娇躯剧震,赤红劲装无风自动,她凤目紧闭,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眉心处一道火焰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灼热刚阳的气息,与那入侵的阴寒之力激烈对抗着。几息之后,她猛地睁开双眼,眸中赤焰燃烧,低喝一声:“散!”
一股灼热的气浪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将残余的阴风彻底冲散。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抵挡这专伤神魂的阴风,对她而言也绝不轻松。
“好诡异的阴风!防不胜防!”炎阳心有余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鬼地方,当真是什么魑魅魍魉都有!”
林玄微微点头,正欲开口,忽然,他耳朵微动,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让他心头一跳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侧前方一块形似匍匐巨兽的黑色巨石后传来的。是炎阳的声音,却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明显的焦急与一丝……惊惶?
“林玄!快!快来帮我!”那声音急促地呼喊着,“我发现了一株……一株快要成熟的‘九叶还魂草’!但它旁边守着一只……一只凝辉境的‘地穴魔蛛’!我被它的蛛网缠住了!快!”
九叶还魂草?传说中能肉白骨、凝魂魄的圣药?地穴魔蛛?凝辉境妖兽?
林玄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这消息太过惊人,炎阳的语气更是前所未有地慌乱,与平日那个冷静强大的她判若两人。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几乎要立刻冲过去。
但就在脚步即将迈出的刹那,识海中的紫微星痕,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悸动。与此同时,他眼中紫意再次流转,凝神望向那块巨石的后方——
空空如也!
根本没有炎阳的身影,没有九叶还魂草的宝光,更没有凝辉境妖兽那可怕的威压。只有那巨石的背阴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颜色暗红如凝固血液、正在微微蠕动着的苔藓!那苔藓表面,隐隐浮现出扭曲的面孔轮廓,正对着他的方向,散发出一种迷惑心神、牵引欲望的精神波动!
惑心魔苔!
这东西,竟能捕捉到生灵内心深处的渴望与担忧,模拟出最具诱惑力或最令人担心的场景与声音,编织出几乎完美的幻象陷阱!
一股寒意从林玄脚底直窜头顶。若非紫微星痕神异,堪破虚妄,他此刻恐怕已经一头扎进了那魔苔布下的死亡陷阱之中!谁知道那巨石后面,等待他的是不是另一个寂灭泥淖,或是更可怕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后怕与怒火,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没有出声提醒远处的炎阳,以免打草惊蛇,或者干扰到她可能也在应对的幻象。他并指如剑,体内星力悄然凝聚,一道极其凝练、近乎无形的碎星指风,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射向那团仍在散发着蛊惑波动的暗红色魔苔!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戳破水泡的声响。
指风精准地没入魔苔中心。那暗红色的苔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干了生命力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蜷缩、焦黑,最终化作一小撮毫无生机的黑色灰烬,从岩石表面剥落。那惑人心神的精神波动,也随之戛然而止。
几乎在魔苔被毁的同时,另一侧也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和火焰灼烧的“嗤嗤”声。林玄转头望去,只见炎阳正将一团在她指尖跳跃的赤色火焰按灭,她面前的一块岩石上,同样有一小片焦黑的痕迹。
两人目光隔空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冷意与了然。
“看来,我们都遇到了‘热情好客’的主人。”炎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带嘲讽。
“此地不宜久留。”林玄言简意赅。这惑心魔苔的出现,意味着这片石林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危险。它攻击的是人心中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接下来的路途,两人更加小心翼翼,精神力高度集中,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寂灭阴风依旧不时袭来,惑心魔苔的幻象也变换着各种花样,时而以重宝诱之,时而以同伴遇险相欺,甚至模拟出宗门召唤、仇敌追杀等场景,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有了防备之后,这些诡计再难奏效。林玄凭借紫微星痕洞悉本质,炎阳则以凰极烈焰焚烧虚妄,两人虽走得缓慢,却步步为营,稳稳地在这片充斥着精神污染的诡谲石林中穿行。
当最后一道惑人的幻象在炎阳的火焰中化为青烟,两人终于走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黑色石林。眼前豁然开朗,虽然依旧荒凉,但那种无孔不入的精神压迫感却减轻了许多。
不远处,一片相对完整的废墟遗迹,静静地矗立在荒原之上,仿佛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孤岛。
两人都微微松了口气,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这片上古遗迹,是机遇,还是另一个陷阱的开端?
(第三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