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高举玉盒,声音清朗,掷地有声。那小小的玉盒,此刻仿佛重若千钧,吸引了太极殿内所有目光。刘御史脸色铁青,嘴唇翕动,想再斥其“亵渎”,但在王泽那“愿领欺君之罪”的凛然气势与皇帝已然首肯的注视下,所有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很快,两名太医令在内侍的引领下,脚步匆匆地上得殿来。他们显然已知晓缘由,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与紧张。
“臣等,叩见陛下。”两位太医令躬身行礼。
“平身。”李世民抬手,目光落在那玉盒上,“王监丞称此盒中之盐,乃由河东毒盐提纯而得,已无毒害。二位爱卿乃杏林国手,精于药石毒性,便由尔等当场验看,务求公允。”
“臣等遵旨。”两位太医令领命,小心翼翼地接过王泽手中的玉盒。
无数道目光聚焦于此。只见一位太医令轻轻打开盒盖,露出里面洁白细腻、晶莹如雪的盐粒。他先是仔细观察其色泽、形态,又凑近轻嗅,眉头微蹙,似乎在辨别有无异常气味。另一位太医令则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试毒鸟羽等物,进行着常规的检验。
银针插入,取出后依旧光亮如初。试毒鸟羽轻触盐粒,亦无任何变色反应。初步的物理检验,并未发现常见剧毒迹象。
但这并不能完全证明无毒。两位太医令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资历更老的那位,向李世民躬身道:“陛下,初步查验,此盐确无异状。然‘毒盐’之害,千变万化,非银针鸟羽可尽察。若要确证,需… … 需有人亲身试之。”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更是紧张。谁愿试这“毒盐”所出之物?
王泽毫不犹豫,上前一步:“臣愿…”
“且慢。”李世民打断了他,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一位侍立在侧、身材魁梧的殿前侍卫身上,“张卿,你素来体健,便由你,取微量试之。”
那被点名的侍卫面色一肃,毫不犹豫地抱拳:“末将遵旨!”他大步上前,在太医令的指导下,用指尖蘸取了极少量盐粒,放入口中。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滞。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刘御史更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侍卫的反应。
侍卫细细品味了一下,随即躬身回禀:“陛下,此物… … 唯有咸味,并无他感。”
太医令连忙上前,仔细询问其口中、喉间有无麻木、刺痛、灼烧等不适,又观察其面色、瞳孔。片刻后,两位太医令一同向御座躬身:
“陛下,经臣等查验,并由张侍卫亲试,此盐色泽洁白,质地均匀,入口唯有咸味,未见任何中毒迹象。依目前看来,确与上等官盐无异,至少… … 绝无立毙之剧毒。”
“哗——!”
太医令的话音刚落,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声。竟然真的成了?!那被视为绝路的毒盐,竟真被王泽化为了可食之盐?!
刘御史脸色瞬间煞白,踉跄后退半步,指着王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事实胜于雄辩,他之前所有的指控,在此刻都成了笑话,甚至成了构陷!
李世民脸上终于露出了明显的笑意,他抚掌赞道:“好!好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王泽,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他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刘御史,语气转淡,“刘卿,如今实证在此,你还有何话说?”
刘御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颤声道:“臣… … 臣愚昧,不察虚实,妄听人言,弹劾失当,请… … 请陛下治罪!”
李世民冷哼一声:“念在你亦是出于公心,暂且记下。日后若再闻风奏事,不察其实,定不轻饶!退下吧!”
刘御史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回了班列,头也不敢抬。
这场突如其来的朝堂风波,以王泽的完胜而告终。经此一役,再无人敢轻易以“奇技淫巧”、“蛊惑圣听”之名质疑王泽的格物之道。那玉盒中的白雪盐,便是最硬的道理。
然而,王泽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他知道,刘御史不过是个马前卒,真正的对手远未伤筋动骨。朝堂上的胜利,仅仅是为他争取到了继续推进此事的名分和时间。
果然,就在朝会结束后不久,程处默那边传来了更紧急的消息。
曹家及其背后的势力,在朝堂受挫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疯狂。他们利用其在河东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开始明目张胆地强占、封锁几处已被探明有潜力的毒盐矿点,甚至与当地驻军中的某些败类勾结,以“军事禁区”、“防治地动”等荒谬理由,阻止任何人靠近!更恶劣的是,他们开始散布谣言,称王泽的提纯之法需要用到“童男童女心肝”等邪物,煽动当地百姓对朝廷和将作监的敌视!
与此同时,将作监内部,之前那些拖延、怠工的胥吏,态度虽然变得恭敬,但一些关键物料的调配,依旧阻力重重。显然,内部的钉子并未完全拔除。
而最让王泽感到危机的是,马周秘密禀报,近日似乎有不明身份的高手,在夜间试图潜入那间存放毒盐样本和实验记录的工间!虽然被程处默安排的暗哨及时发现并惊走,未造成损失,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对方已经不再满足于商业和政治手段,开始尝试更直接的、见不得光的方式了!
“他们这是狗急跳墙了。”王泽面色冷峻。对方控制矿源、煽动民意、内部掣肘、甚至意图窃密或破坏,一套组合拳下来,招招狠辣。
“监丞,如今我们虽有陛下支持,名分已正,然矿源被控,后续试验和未来的大规模生产都将成为无米之炊。且对方如此不择手段,我们不得不防啊!”马周忧心忡忡。
王泽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们以为控制矿源就能扼住我们的喉咙?未免太小看人了。河东矿源被控,我们就去找陇右的,去找山南的!大唐疆域万里,岂能尽被他们掌控?”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森寒:“至于那些魑魅魍魉的手段… … 来而不往非礼也。处默兄那边,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给我盯死曹家,尤其是他们与地方驻军、与那些江湖人物的往来,搜集证据!一旦抓住切实把柄,我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 … 内部的钉子?”
“继续查,但要外松内紧。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还有哪些牛鬼蛇神会跳出来。”
玉盒为证,风波暂息。但王泽知道,围绕盐利的这场战争,已从朝堂的明枪暗箭,转向了更残酷、更直接的资源争夺与生死博弈。他必须更快,更狠,才能在这惊涛骇浪中,杀出一条血路,将那洁白如雪的盐,真正送到大唐百姓的餐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