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廷儒倒台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京城炸开。抄家、下狱、审讯……一系列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昔日门庭若市的周府，一夜之间贴上了冰冷的封条，只有锦衣卫的番子们面无表情地进进出出，抬出一箱箱抄没的财物。
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与周廷儒过往密切的官员们人人自危，或闭门谢客，或紧急上书撇清关系。而沈渊的名字，也随着这次雷霆般的反击，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弹劾的焦点，而是带着几分敬畏与忌惮的审视。能以如此迅猛凌厉的手段扳倒一位次辅，这位年轻的锦衣卫同知，其手段与心机，令人胆寒。
沈渊府邸门前，短暂的喧嚣过后，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安静。那些之前送来贺礼、意图结交的官员，此刻反倒不敢轻易登门了。谁都看得出，沈渊是青龙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而握刀的人，心思难测。
府内，书房。
沈渊翻阅着赵千尘整理送来的、关于周廷儒案牵连人员的初步名单和卷宗，神色平静。扳倒周廷儒只是开始，后续的清算、势力的重新划分，才是更复杂、更耗费心力的事情。青龙将不少具体事务交给他处理，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大人，”赵千尘站在下首，低声道，“按照您的吩咐，对周党成员的审讯，重点放在贪腐枉法、结党营私上，暂时未深究边将和北蛮之事。目前已有数名官员招认，证据链正在完善。”
“嗯。”沈渊头也未抬，“分寸把握好，不必急于求成。有些人，留着比除掉更有用。”
“属下明白。”赵千尘应道，犹豫了一下，又道，“另外……王虎兄弟昨日已经回府了。诏狱那边走完了流程，确认他与周案无关。”
沈渊笔下顿了顿：“知道了。让他好好休息，近期不必安排差事。”
赵千尘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躬身退下。
赵千尘刚走没多久，书房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刻意放轻却依旧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一条缝，王虎那颗缠着几圈干净纱布（诏狱里蹭破点皮）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大人……您忙着呢？”王虎瓮声瓮气地问道。
沈渊抬眼看他：“伤好了？”
“好了好了！早好了！就擦破点油皮！”王虎赶紧挤进门，拍了拍胸脯，展示自己龙精虎猛，“俺老王皮糙肉厚，诏狱那地方，就当歇了几天！”
他凑到书案前，看着那厚厚的卷宗，咂了咂嘴：“大人，您这又在处理国家大事呢？真是辛苦！”他眼珠一转，压低声音，“老子听说，周老狗倒台，抄出好多金银财宝，还有不少稀罕玩意儿？有没有……比如那种海外来的、特别香的调料啥的？”
沈渊：“……”(这憨货，脑子里除了吃和调料，还能不能装点别的？)
见沈渊没说话，王虎自顾自地分析起来：“大人，老子觉得吧，这周老狗坏事做尽，就是因为他平时吃的太油腻，心思太重！您想啊，整天大鱼大肉，脑子里光想着怎么捞钱、怎么害人，那能不出问题吗？”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开始引申到沈渊身上：“所以大人，您以后可得注意饮食！得多吃点清淡的，清清肠胃，也……也静静心！老子觉得，像您这样干大事的人，就得配‘素斋’！”
“素斋？”沈渊挑眉，终于给了他一点反应。
“对啊！”王虎见沈渊搭话，顿时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这素斋，可不是普通的青菜豆腐！那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就跟武道境界一样！”
他又开始了他那套“饮食武道论”：
“您想啊，后天境吃大鱼大肉，补充血气，是‘筑基’；先天境吃山珍海味，调和真气，是‘炼精化气’；那再往上呢？俺觉得，就得返璞归真，吃这素斋了！”
“这素斋，看似清淡，实则内涵乾坤！比如那豆腐，得用山泉水点卤，口感嫩滑，寓意‘心境澄澈’；那青菜，得取最嫩的菜心，清炒出锅，象征‘不忘初心’；还有那菌菇，吸纳天地精华，味道鲜美，代表‘博采众长’！吃这样的素斋，不仅能调理身体，更能……更能锤炼意志，感悟天地至理！这叫‘炼气化神’！”
王虎说得唾沫横飞，把自己都感动了：“大人！老子决定了！从今天起，俺要潜心研究这‘素斋武道’！以后您的伙食，就交给老子了！保证让您吃得健康，吃得……境界飙升！”
沈渊看着王虎那无比认真、仿佛发现了武道至高奥秘的表情，沉默了良久。他忽然觉得，让这憨货去研究素斋，或许比让他出去执行任务更让人省心。至少，不会再把哪个大臣家的厨房给炸了。
“准了。”沈渊淡淡吐出两个字。
“得令！”王虎大喜过望，如同接到了圣旨，啪地行了个礼，兴冲冲地就往外跑，“老子这就去研究菜谱！保证三天之内，让大人您见识到俺老王‘素斋’的厉害！”
看着王虎旋风般冲出去的背影，沈渊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卷宗上，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这府里，有这么一个活宝，似乎也不错。
然而，轻松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傍晚时分，侯三带来了新的消息。
“大人，我们监视的几个周党核心成员，今日都有异动。”侯三脸色凝重，“吏部右侍郎张显庸，下午秘密会见了内阁首辅韩爌府上的管家。兵部职方司郎中李崇，则去了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冯唐的别院。还有都察院御史陈永，暗中与宫里的一位管事太监接触过。”
沈渊放下笔，眼神微冷。树倒猢狲散，但这些猢狲，并不甘心就此沉寂，而是在寻找新的靠山，或者说，在试图进行利益交换，保全自身。
“韩首辅……冯都督……还有宫里的人。”沈渊轻轻敲着桌面，“看来，周廷儒留下的‘遗产’，很多人都感兴趣。”
“我们是否要采取行动？”侯三问道。
“不必。”沈渊摇头，“让他们动。正好看看，这潭水下面，还藏着哪些鱼。盯紧他们接触的人，记录下时间、地点。尤其是宫里那位，查清楚是谁的人。”
“是！”
侯三领命而去。书房内再次恢复安静，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暗流汹涌。周党的残余势力如同无头苍蝇，四处活动，试图寻找庇护。而沈渊，则如同一个耐心的渔夫，默默撒网，冷眼旁观，将一条条浮出水面的“鱼”记录在案。
王虎果然践行了他的“素斋武道”，每日变着花样给沈渊准备所谓的“悟道餐”。什么“清水芙蓉”（白水煮豆腐）、“碧玉禅心”（清炒菜心）、“乾坤清气”（菌菇汤）……名字起得一个比一个玄乎，味道嘛……只能说确实很“清淡”，很“素”。
沈渊倒也不挑剔，给什么吃什么。只是苦了侯三和偶尔来汇报工作的赵千尘，每次被王虎拉着“品鉴”他的新菜，都如同受刑，还得绞尽脑汁想出些“蕴含武道至理”的评语来敷衍他。
这日午后，沈渊刚用完王虎精心烹制的“八宝功德粥”（其实就是八种杂粮混煮），侯三再次匆匆而来。
“大人，查清楚了。”侯三低声道，“与陈永接触的，是司礼监随堂太监曹化淳手下的一名小火者。另外，我们监视冯都督别院的人发现，昨夜有一批身份不明、带着北地口音的人秘密进入，至今未出。”
司礼监？冯唐？北地口音？
这几个线索串联起来，让沈渊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周廷儒倒了，但他留下的某些东西，比如与北蛮的潜在联系，似乎并未完全断绝，反而被另一些人接手了？冯唐是军中实权人物，若他与北边有所牵连……那麻烦就大了。
而司礼监的介入，更是让事情变得复杂。太监插手朝政和军务，历来是朝堂大忌。
“继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沈渊沉声道，“重点查那批北地来人的身份和目的。另外，想办法确认曹化淳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
侯三离开后，沈渊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王虎正对着他那口宝贝铁锅，对着里面咕嘟的“五行养生汤”念念有词，似乎在沟通“天地元气”，不由得微微蹙眉。
京城的局势，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周廷儒不过是一枚被推上前台的棋子，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以及他手中的力量和证据，已然成为了这场博弈中，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
他轻轻摩挲着指尖，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先天真气和那方沉寂的【幽冥镇魂印】。
无论暗流如何汹涌，他自有斩破迷雾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