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的杀局
一、古棋入宅,温儒变躁
林文渊教授退休后,日子本是按部就班的平和。清晨在院里打套太极,上午泡杯龙井读古籍,下午约老棋友周建国来家里对弈,一盘棋下到日落,输赢都一笑而过——用他的话说,“下棋是磨性子,不是争高低”。
改变是从那副象牙象棋进宅开始的。
那天林教授去潘家园逛古玩市场,在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前,被木盒里的象棋勾住了眼。棋子是象牙的,入手温凉,磨得泛着柔光,“将”“帅”两枚雕得格外精致,将首的铠甲纹路细如发丝,眉眼间带着股说不出的锐利;棋盘是紫檀木的,边角包着铜,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刻得深,常年落子的地方磨出了浅坑,一看就是经年月用出来的老物件。
摊主说这棋是清代军营里的东西,原是将领用来推演战事的,后来流落到民间。林教授一听就动了心,跟摊主磨了半天价,把退休金里的大半都掏了出来,才把棋带回了家。
起初一切都好。林教授把棋摆在书房的红木桌上,每天擦一遍,下棋时也格外郑重,落子都轻了几分。可没过半个月,老伴张阿姨就觉出不对劲了——林教授下棋时,性子越来越急,以前落子前会琢磨半天,现在看一眼就走棋,棋子拍在棋盘上“啪”的一声,震得茶杯都晃。
有次周建国走了步险棋,吃了林教授的“马”,林教授当时就变了脸,手指着棋盘,声音都拔高了:“你这步不对!‘马’走日,你这明明是走田!”周建国愣了,指着棋盘:“老林,我这‘马’没蹩腿,走的就是日啊。”俩人争了半天,最后周建国没辙,让了一步,林教授这才消气。可下完棋,周建国没像往常一样留下吃饭,借口有事走了,此后好几天都没再来。
更让张阿姨揪心的是林教授的身体。以前下完棋,他精神头足,还能跟张阿姨聊会儿天;现在下完棋,他总说头晕,往沙发上一躺就睡,连最爱看的《资治通鉴》都扔在一边,书页上落了层薄灰。有天晚上,林教授因为输了棋,竟把手里的瓷茶杯摔在了地上,碎片溅了一地。看着满地的瓷片,张阿姨眼圈红了——那个温文尔雅的老教授,怎么就被一副棋逼成了这样?
走投无路的张阿姨,想起了陈默。去年林教授腰椎不好,陈默来家里帮着看风水,还教了套拉伸的法子,特别管用。张阿姨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陈默打了电话,把家里的怪事一五一十说了。
“我明天就过去看看。”陈默的声音很稳,让张阿姨悬着的心稍稍放了点。
二、棋中杀气,军营旧痕
陈默来的那天,天有点阴。林教授正在书房里对着棋盘发呆,见陈默进来,只是点了点头,没像往常一样热情招呼。张阿姨把陈默拉到厨房,偷偷塞给他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林教授摔碎的茶杯碎片:“你看,以前他连个碗都舍不得摔,现在……”
陈默接过碎片,安慰了张阿姨几句,才走进书房。刚靠近红木桌,他就觉出一股异样——明明书房的窗户关着,却像有股冷风绕着棋盘转,指尖刚碰到“将”棋,心里竟莫名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林教授,这棋您是从哪儿淘来的?”陈默拿起一枚“兵”棋,对着光看。象牙的纹理里,藏着极细的暗红色痕迹,像血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林教授抬头,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潘家园的摊位,怎么了?”
“这棋不是用来消遣的。”陈默指着“兵”棋上的暗红痕迹,“您看这个,是常年沾着人手上的汗渍,再加上某种油脂,渗进象牙纹理里形成的。一般文人下棋,手上不会有这么重的油脂,倒像是常年握兵器、摸马鞍的人留下的。”
他又指着棋盘边缘的刻痕:“这些坑洼,是落子磨出来的,深且规整,间距都差不多。文人下棋随性,落子的位置不固定,磨出来的痕迹也乱;但要是用来推演战事,落子有固定的章法,时间长了,才会磨出这样规整的坑。”
林教授的眉头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这棋真的是军营里的?”
“不仅是军营里的,还可能经历过不少战事。”陈默把“将”棋翻过来,棋底有个细小的“戍”字,“‘戍’是戍边的意思,说明这棋的原主人,可能是戍边的将领。推演战事时,每一步都关系到生死胜负,时间长了,棋子里就裹满了杀伐的执念,还有输赢的狠劲。”
他顿了顿,看着林教授:“您下棋时,是不是总觉得非赢不可,心里像有股劲推着您,输了就难受,赢了才痛快?”
林教授愣住了,脸色渐渐发白。他想起每次坐在棋盘前,脑子里只有“赢”一个念头,连呼吸都变快了,对手走一步好棋,他就浑身发紧;自己走一步错棋,就恨不得把棋子扔了。这些感觉,以前下棋时从来没有过。
“那……那这棋会害了老林吗?”张阿姨刚好走进来,听到这话,声音都发颤了。
“不会害他,但会扰他的心。”陈默放下棋子,“这棋里的战意,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会勾着人心里的好胜心,让情绪变得偏激。林教授本就爱棋,心思都在棋上,更容易被这股战意影响,时间长了,不仅心情受影响,身体也会吃不消。”
林教授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半天,才低声说:“那……能有办法吗?我是真喜欢这副棋。”
“有办法。”陈默看着他,“咱们下一盘棋,或许就能化解。”
三、一局和棋,消解戾气
林教授愣了:“下棋?下棋能化解?”
“能。”陈默走到棋盘对面坐下,“这棋里的战意,是冲着‘输赢’来的。只要咱们不把输赢当回事,下一盘和棋,或许就能让它的戾气散一散。”
张阿姨赶紧泡了两杯茶,放在俩人手边,又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紧张地看着棋盘。
林教授先手,开局就架起“炮”,对着陈默的“兵”,气势汹汹的,像要立刻吃掉对方的子。陈默却不急,慢慢把“士”挪到中间,又把“象”飞到位,每一步都走得稳,不攻只守,像在筑一道墙。
“你怎么不攻?”林教授皱着眉,走了步“车”,逼近陈默的“马”。
“下棋不一定非要攻。”陈默把“马”跳开,落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守住自己的阵地,也挺好。”
林教授没说话,继续猛攻。他的“车”在横线上来回走,“炮”也架得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吃掉陈默的“帅”。张阿姨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帕子都攥皱了。
可陈默总能化险为夷。林教授的“车”要吃“马”,陈默就用“兵”护着;林教授的“炮”要将军,陈默就把“士”支起来。陈默的子像一团棉花,不管林教授怎么攻,都缠得他没脾气,既不反击,也不后退,就那么稳稳地守着。
下到中局,林教授的额头冒了汗。他拿起“车”,想吃掉陈默的“马”,刚要落子,陈默忽然轻声说:“林教授,您看您的‘车’旁边,我的‘兵’离得不远。您要是吃了我的‘马’,我的‘兵’下一步就能吃您的‘车’,这不划算啊。”
林教授低头一看,果然,自己的“车”旁边,陈默的“兵”就差一步。他刚才满脑子都是“赢”,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我……”林教授的手顿在半空,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没事,下棋嘛,难免有疏忽。”陈默笑了笑,“咱们慢慢下,不急。”
林教授放下“车”,喝了口茶,定了定神。这一次,他没再急着进攻,而是开始琢磨陈默的棋路。他发现陈默的每一步,都不是随意走的,看似守,实则在悄悄调整阵型,让自己的子互相照应,没有破绽。
“你这棋,下得真稳。”林教授叹了口气,走了步“象”,护住自己的“将”。
“以前我也爱急,后来跟一位老棋友学的。”陈默说,“他告诉我,下棋就像过日子,赢了不骄,输了不馁,和棋也挺好,大家都开心。”
林教授没说话,却慢慢调整了自己的棋路。他不再猛攻,而是学着陈默的样子,先守住自己的阵地,再慢慢找机会。棋盘上的气氛,渐渐从剑拔弩张,变得平和起来。
夕阳透过窗户,照在棋盘上,给象牙棋子镀上了一层金边。最后一步,陈默把“兵”挪到楚河汉界旁,林教授把“将”挪到中间——一局棋,以和棋收尾。
落最后一子时,陈默的指尖在棋盘中央轻轻一点。林教授忽然觉得心里一松,像压了很久的石头被挪开了,之前的烦躁、焦虑,都烟消云散。他再看那副象牙棋,刚才还透着的冷意没了,“将”“帅”的眉眼,也不像之前那么锐利了,倒多了几分温润。
“舒服了……”林教授长长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四、檀木藏棋,桃木镇煞
“这棋里的战意,是被‘输赢’勾出来的,也得用‘平和’来化解。”陈默从包里拿出一个檀木盒,盒子是老檀木做的,打开后,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飘了出来,盒子里垫着几片桃木片,“檀木能安神,桃木能压一压戾气,您把棋收在这个盒子里,能让它的性子稳一稳。”
他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三句话:“落子无悔,对弈为乐,输赢看淡,心自安然。”“您每次下棋前,先默念三遍这个,再深呼吸几次,让心里的气顺了,再落子。”
林教授接过檀木盒和纸,郑重地放在桌上:“谢谢你,陈默。我以前总觉得下棋要赢,现在才明白,赢不赢的,不重要,开心才重要。”
张阿姨在一旁看着,眼圈红了,赶紧转身去厨房做饭:“今天咱们吃饺子,老周也过来,你们再好好下一盘。”
林教授给周建国打了电话,语气里满是歉意:“老周,前阵子是我不对,脾气太急了,你别往心里去。今天来家里吃饺子,咱们再下一盘,我让着你。”
周建国在电话那头笑了:“你这老东西,早知道你是被棋迷了心。行,我这就过去。”
那天晚上,林教授、周建国和陈默,三人围着棋盘,下了一盘棋。林教授没像以前那样急,每一步都琢磨半天,周建国走了好棋,他还笑着夸“下得好”。最后棋下和了,三人都笑得特别开心。
后来,林教授把那副象牙棋,放在了书房最显眼的架子上,檀木盒敞着口,桃木片的清香混着檀木的温润,飘在书房里,成了最特别的味道。他每次下棋前,都会默念陈默写的三句话,再深呼吸几次,落子也轻了,性子也稳了。
有次社区组织象棋比赛,林教授去参加了。决赛时,他跟一个年轻人对弈,年轻人棋风凌厉,步步紧逼,可林教授始终稳扎稳打,最后竟下了盘和棋。裁判问他要不要加赛,林教授笑着摆手:“不用了,和棋挺好,年轻人下得好,该他赢。”
年轻人愣了,随后赶紧说:“爷爷,您下得比我好,是您让着我。”
林教授哈哈笑了:“下棋嘛,开心最重要。”
回家的路上,林教授手里攥着那枚“帅”棋,象牙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温润而平和。他忽然想起陈默说的话——棋里的战意,其实是人心底的好胜心。只要把心放宽了,看淡输赢了,再厉害的战意,也能化为平和。
那副象牙古棋,从此成了林教授书房里的宝贝。不仅是因为它的珍贵,更因为它让林教授明白:人生就像一盘棋,有赢有输,有起有落,重要的不是输赢,是下棋时的那份从容,和对弈时的那份快乐。
夕阳下,林教授的书房里,檀木盒里的象牙棋泛着柔光,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仿佛也没了之前的肃杀,多了几分平和。偶尔有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檀木和桃木的清香,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棋、关于人心、关于平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