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谷
青崖山的回声谷，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活招牌”。从山脚沿着石阶往上走，绕过三道弯，就能听见谷底传来的叮咚水声——那是条从山巅流下来的小溪，顺着谷势蜿蜒，把谷底的鹅卵石冲得溜圆，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水面上，亮得像撒了把碎银子。
这谷最奇的不是溪水，是回声。谷长三里，两侧山壁陡峭如削，青灰色的岩石层层叠叠，像被刀削过似的整齐。不管是谁，只要对着山壁喊一声，声音就能在谷中绕三圈，层次分明得很——第一声脆，第二声沉，第三声带着点溪水的回响，连细弱的尾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游客来这儿，总得对着山壁喊两句：情侣喊“我爱你”，小孩喊“我最高”，连老人都忍不住喊句“好山好水”，听着回声哈哈大笑。景区还特意在谷口立了块原木牌子，红漆写着：“放声喊，让山谷记住你”。
老秦在回声谷当了五年经理，看着景区从冷清到热闹，心里比谁都在意这地方。可从上个月起，这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渐渐没了往日的人气——不是风景变了，是那回声，出了怪事。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对来度蜜月的年轻情侣。男孩叫小周，女孩叫莉莉，两人抱着相机在谷底拍照，莉莉指着山壁说：“你对着这儿喊句情话，我给你录下来。”小周笑着答应，清了清嗓子，对着山壁喊：“莉莉，我爱你——”
声音刚落，第一声回声就来了：“我爱你——”清脆得很；第二声也跟着到了：“我爱你——”带着点溪水的软；可第三声回声末尾，突然多了个奇怪的音节，细悠悠的，像有人在哭，又像有人在笑，飘在空气里，听得人心里发毛。
莉莉举着相机的手顿住了，抓紧小周的胳膊：“你听见了吗？那是什么声音？”小周皱着眉听了听，风从谷口吹进来，带着树叶的沙沙声，他摇摇头：“可能是风吹过岩缝吧，别多想。”可莉莉不放心，让他再喊一次。小周又喊了句“我爱你”，这次那诡异的尾音更清楚了，像条冰凉的蛇，缠在回声后面，甩都甩不掉。莉莉吓得脸色发白，拉着小周就往谷外走：“这地方不对劲，咱们赶紧走。”
这事没几天就传开了。先是小周把视频发在了网上，评论区里有人说“我上周去也遇到了”；接着，景区的投诉电话就没停过——有人说喊“喂”的时候，回声末尾多了声“呜”，像鬼哭；有人说唱山歌时，回声里掺了段不成调的颤音，听得头皮发麻；最吓人的是个带孩子的妈妈，小孩对着山壁喊“妈妈”，回声回来时，竟多了个沙哑的“来——”，小孩当场就哭了，抱着妈妈的腿说“有妖怪”。
老秦急得嘴上起了泡。他组织了景区所有的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在谷里来回测试：有人爬上山壁检查裂缝，有人沿着小溪查看水流，连谷顶的松树都仔细看了，可什么问题都没发现。山壁还是那座山壁，小溪还是那条小溪，可那回声里的杂音，就是消不了。
游客越来越少，原本周末能挤满谷底的人，现在半天见不到几个。有旅行社甚至把“回声谷”从行程里删了，说“客户不敢去”。老秦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墙上的游客量统计表，心里堵得慌：“再这样下去，这景区就完了。”
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办公室的小张突然说：“秦经理，我老家那边之前有个‘迷途巷’，也出了怪事，后来是个叫陈默的先生解决的，要不咱们请他来看看？”老秦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让小张找联系方式，当天就给陈默打了电话。
陈默来的那天，天刚放晴，山谷里还带着雨后的潮气，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老秦亲自到谷口接他，一路上不停地说：“陈先生，您可得帮我们想想办法，这回声谷要是毁了，我们几十号人都得失业。”陈默点点头，没多说话，只是放慢脚步，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
走到谷底中央，陈默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了看两侧的山壁，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鹅卵石，然后对着西侧的山壁，轻轻喊了一声：“喂——”
声音不高，却在谷中清晰地传开。第一声回声很快回来：“喂——”脆生生的；第二声跟着到了：“喂——”带着点沉；第三声回声落下时，老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果然，在回声的末尾，多了个细微的、颤抖的音节，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刮过岩石，又像婴儿的啼哭，若有若无，却让人脊背发凉。
“就是这个声音。”老秦赶紧说，“不管喊什么，最后都带这么个杂音，找了半个月都找不到原因。”
陈默没说话，沿着西侧的山壁慢慢走。他走得很慢，眼睛盯着岩壁，手指偶尔会停下来，轻轻敲敲岩石，仔细听着声音的变化。阳光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老秦和工作人员跟在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走到一处长满青苔的岩壁前，陈默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抬头往上看，那处岩壁比别处更凸一些，像个小小的平台，岩石缝隙里长着几丛野草，风一吹，野草轻轻晃动，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声音是从这上面反射下来的。”陈默指着岩壁上方，“你看，这处岩壁的角度刚好对着谷底中央，是回声的焦点——所有声音到这儿都会被反射，杂音应该就藏在这附近。”
老秦赶紧让人搬来梯子。工作人员小李手脚麻利，抱着梯子爬上去，拨开岩壁缝隙里的野草，突然“呀”了一声，对着下面喊：“秦经理！这里有个鹰巢！”
老秦和陈默赶紧抬头看。只见在岩缝深处，藏着一个半塌的鹰巢，用枯枝和干草搭建，里面还沾着几根褐色的鹰毛，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小心点，别碰坏了。”陈默叮嘱道。小李点点头，伸手轻轻探进鹰巢，摸索了一会儿，掏出几片破碎的东西——不是树枝，也不是羽毛，是几片泛着黄白色的骨片，巴掌大小，薄得像纸，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怪异符号，有的像扭曲的蛇，有的像分叉的树枝，边缘还沾着些干草屑和泥土。
小李把骨片递下来，陈默用干净的纸巾接过来，放在手心仔细看。骨片很轻，质地脆弱，轻轻一碰都怕碎了，上面的符号刻得很深，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岁月磨过的痕迹。他凑近闻了闻，骨片上带着股淡淡的、类似泥土和朽木的气息，不像刚从鹰巢里拿出来的，倒像埋在地下很久的东西。
“这是古老的‘咒音壁’残片。”陈默抬起头，对老秦说，“以前青崖山附近有个少数民族部落，他们有个习俗，会用兽骨或岩石刻上符文，制成‘咒音壁’，要么用来祭祀山神，要么用来传递部落的消息。这些符文有个特点，能轻微扭曲声音的频率，让经过的声音带上特定的调子——比如祭祀时，让歌声听起来更庄重；传递消息时，让呼喊声传得更远。”
他顿了顿，又说：“估计是山里的老鹰筑巢时，从什么地方叼了这些骨片回来，刚好把巢建在了回声的焦点处。骨片上的符文虽然年代久远，力量弱了很多，但还是能扭曲回声的频率，所以才会让正常的回声多了那些杂音。”
老秦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说，不是什么鬼怪，是这些骨片在搞鬼？”
“对。”陈默点点头，“这些骨片本身没什么恶意，只是放错了地方。它们的力量很弱，只会影响声音，不会伤人，就是听起来吓人，容易让人多想。”
“那咱们把骨片拿走就行了？”老秦赶紧问。
“不行。”陈默摇摇头，“直接拿走，骨片上的符文力量还在，要是随便扔在山里，说不定还会被其他动物叼走，或者被游客捡到，再出别的问题；要是留在景区，也难保不会再影响别的声音。最好的办法，是把它们彻底化解，让符文的力量消失。”
老秦急着问：“怎么化解？”
“很简单。”陈默说，“这些符文的力量附着在骨片上，只要把骨片碾成粉末，让它们回归自然，符文的结构就会彻底散开，再也没有扭曲声音的力量了。”
他让工作人员找了块干净的厚棉布，把骨片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带着大家往山谷最高处的观景台走。观景台建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视野开阔，能看见整个回声谷，风也比谷底大些，吹在脸上很舒服。
陈默把厚棉布铺在石头上，轻轻打开，将骨片一片一片取出来。他找了块光滑的鹅卵石，蹲下身，慢慢碾磨骨片——骨片很脆，一碾就碎，变成细小的粉末，泛着淡淡的黄白色，像细沙一样。
“这些符文是部落人用信仰和意念刻上去的，虽然年代久了，但还有残留的‘气’。”陈默一边碾磨，一边解释，“碾成粉末，是让这些‘气’散开；等会儿随风扬撒，让它们回到山里，跟着泥土、草木一起生长、消散，就不会再影响任何东西了。”
老秦和工作人员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阳光照在陈默的手上，骨片慢慢变成粉末，风偶尔吹过，带起一点粉末，飘向山谷，很快就不见了。约莫半小时后，所有的骨片都碾成了粉末，堆在棉布上，像一小堆细雪。
陈默站起身，捧着棉布走到观景台边缘。风刚好从谷口吹过来，带着溪水的湿气，他轻轻扬起手，把粉末撒了出去——粉末随着风飘向谷底，像一阵细小的雾，落在溪水边、岩石上、草丛里，很快就融入了自然，再也看不见了。
“好了。”陈默拍了拍手，“现在可以去谷底试试了。”
老秦心里又期待又紧张，赶紧跟着陈默往谷底走。到了刚才的位置，老秦深吸一口气，对着山壁大声喊：“回声谷，你好——”
声音落下，第一声回声立刻回来：“你好——”清脆得像刚洗过的玻璃；第二声回声跟着到了：“你好——”带着溪水的叮咚；第三声回声落下，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杂音，连最细弱的尾音都清清爽爽的，跟以前一模一样。
老秦激动得手都抖了，他又喊了一声：“回声谷，我们回来了——”
回声在谷中回荡：“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层层叠叠，满是生机。周围的工作人员都鼓起了掌，小李甚至对着山壁喊了句“太好了”，听着回声哈哈大笑。
当天下午，老秦就把“回声谷恢复正常”的消息发在了网上，还附上了测试回声的视频。没几天，游客就多了起来——情侣对着山壁喊情话，小孩追着回声跑，谷底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有之前遇到怪事的游客特意再来，听完回声后说：“还是以前的味道，踏实！”
老秦按照陈默的建议，安排了两名工作人员，每天在山谷里巡护，遇到不明来历的古物或奇怪的东西，就及时上报处理。他还在谷口立了块新牌子，写着“保护自然，尊重每一寸土地”。
有次老秦跟陈默通电话，笑着说：“真没想到，一群老鹰筑巢，竟给我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也亏得您能找到原因。现在游客多了，我们员工的工资都有保障了。”
陈默在电话那头笑了：“山里的东西，都有自己的规矩。那些骨片本不是坏东西，只是被老鹰叼到了不合适的地方；老鹰也只是想找个地方筑巢，没成想影响了回声。说到底，还是得顺着自然的性子来——不强行干预，不随意丢弃，尊重每一样东西的存在，才能让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挂了电话，老秦走到办公室窗边，看着谷底热闹的人群，听着远处传来的回声，心里感慨万千。他想起之前那些焦虑的日子，突然明白：有时候，看似诡异的怪事，背后不过是自然的巧合；而解决问题的办法，从来都不是“对抗”，而是“尊重”——尊重自然，尊重每一段岁月留下的痕迹，也尊重每一个生命的选择。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回声谷的山壁上，把岩石染成了暖红色。游客们渐渐散去，山谷里只剩下溪水的叮咚声和偶尔传来的回声，安静而美好。老秦知道，这回声谷，会一直这样热闹下去，因为它不仅藏着好山好水，还藏着对自然的敬畏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