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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二三:失语症漫延

初秋的风裹着桂花的香气吹进城区时,城北区的“静园小区”却突然没了往日的烟火气。不是因为季节更替,也不是因为住户搬迁,而是小区里的人,接二连三地“丢了生音”。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小区门口开早餐店的王婶。那天清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王婶像往常一样推着小推车出摊,支起蒸笼,等第一笼包子冒起白汽,她习惯性地扬起嗓子喊:“刚出笼的肉包菜包,热乎嘞——”可话到嘴边,却只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像破风箱在拉扯,半点清亮的调子都没有。

“咋回事?”王婶皱着眉,清了清嗓子,又试了一遍,还是只有细碎的、无意义的声响。她以为是前一晚熬粥熬到太晚,嗓子干得发紧,赶紧从保温桶里倒出一大杯热水,“咕咚咕咚”灌下去,连带着吃了片润喉糖。可等第二笼包子蒸好,再开口吆喝,声音依旧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连“包子”两个字都吐不清楚。

第一个顾客是住在三楼的张老师,背着书包送孙子上学,往常总会笑着跟王婶打招呼:“王婶,来两个肉包。”这天却只是指了指蒸笼,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摆了摆手。王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张老师也说不出话了。

“您也这样?”王婶着急地比划着,张老师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纸笔,飞快地写了几个字:“早上想叮嘱孩子过马路小心,说不出话,急得一身汗。”字迹歪歪扭扭的,看得出来写字的人手在抖。

那天早上,早餐店的生意格外冷清。来买早餐的人都低着头,没人说话,要么用手指,要么写纸条,连平时爱闹的孩子都安安静静的,捧着包子小口吃,张着嘴想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王婶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直发毛——这小区,好像突然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接下来的两天,“失语症”像流感一样在小区里蔓延开来。五楼的老陈是退休教师,每天早上都要在楼下跟老张下棋,那天他揣着棋盘下楼,老远就看见老张坐在石凳上,他想喊“老张,下棋喽”,嘴巴动了半天,却连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快步走过去,拍了拍老张的肩膀,把棋盘往石桌上一放。老张抬头看他,也是一脸无奈,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连小区里的动物都变了样。以前总在垃圾桶旁边打转的三只流浪猫,每天见了人就“喵喵”叫着要吃的,现在却蜷在汽车底下,连头都懒得抬,别说叫了,有人扔过去火腿肠,它们也只是慢慢挪过去,安安静静地吃;单元楼里李姐家的狗,以前只要有人经过门口就狂吠,现在就算有人敲家门,也只是趴在地上,尾巴轻轻扫两下,连喉咙里的“呜呜”声都没有。

小区里静得可怕。以前早晚高峰时,楼道里满是脚步声、开门声、邻里间的招呼声,现在只剩下鞋底蹭着地面的“沙沙”声;小广场上本该有孩子们的笑声、老太太们跳广场舞的音乐声,现在只有几个孩子在无声地追逐,张开的嘴巴像没上弦的木偶,连跑起来都透着股压抑。

居民们一开始以为是“天气干燥,集体上火”,纷纷去药店买润喉药、菊花茶,可喝了几天,半点效果都没有。有人去医院检查,喉镜、ct、神经功能检测做了个遍,医生拿着报告单皱着眉说:“声带没问题,咽喉黏膜没发炎,神经传导也正常,生理上没任何毛病,要不……去看看心理科?”

这话一出,小区里的流言更乱了。有人说小区底下埋着“不干净的东西”,放出的瘴气让人失了声;有人说上个月物业修剪老树时,“砍了成精的树枝,遭了报应”;还有人说高架桥上出过车祸,“冤魂飘到小区里,把声音都吸走了”。

物业经理李哥急得满嘴起泡,办公室的电话从早响到晚,全是业主的投诉和质问。他带着保安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绿化带、楼道、地下车库都查了个遍,没发现任何异常——直到那天晚上十点多,他跟着巡逻的保安小王在小区西侧转,看见小王对着墙角一个银灰色的设备发呆,才猛地一拍大腿:“对啊!这‘失语症’,不就是从装了这玩意儿之后开始的吗?”

这设备是上个月刚装的“智能降噪器”。静园小区西侧靠着高架,每天晚上车流声不断,住在西边楼栋的业主投诉了好几次,说“吵得睡不着觉”。物业咬咬牙,花了三十多万从外地引进了一批“尖端降噪设备”,装在小区的围墙根、绿化带角落,一共二十多个,设备商说这东西能“主动吸收环境噪音,通过声波抵消技术,创造绝对宁静的社区环境”。

刚装完那几天,效果确实明显。高架上的车流声像被一层无形的罩子挡住了,晚上睡觉连窗户都能打开,业主群里全是夸赞的话,说“物业终于办了件实事”。可没高兴半个月,就开始有人“丢声音”,谁也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李哥赶紧给我打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都在打颤:“您快来救救急吧!今天下午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想给外地的儿子打电话,拿着手机按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急得坐在地上哭,差点晕过去。再这么下去,小区里的人都要被逼疯了!”

我赶到静园小区时,天阴得厉害,像是要下雨。刚走进小区大门,就觉得一股压抑感扑面而来——不是冷,是那种“连空气都静止”的沉闷。路上的行人都低着头走,脚步匆匆,偶尔有人碰面,也只是飞快地点点头,或者用手势比划两下,连眼神交流都带着局促。

小广场上有几个孩子在玩跳绳,绳子甩在地上“啪嗒啪嗒”响,可孩子们脸上没半点笑意,张着嘴想喊“加油”,却只能发出“呃、呃”的气音,跳得气喘吁吁,也没个人说话鼓劲,玩了没几分钟,就蔫蔫地散了,各自低着头回家。

“您看那边。”李哥指着围墙根的降噪器。那东西是银灰色的金属外壳,半人高,像个瘦长的垃圾桶,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圆孔,正微微泛着淡蓝色的光,凑近了能听到极其细微的“嗡嗡”声,像蚊子在飞。

我掏出罗盘——这是师傅特意为电子设备改良过的,能检测到非常规的能量场。刚靠近降噪器一米远,罗盘的指针就突然定住了,一动不动,像是被冻住了似的,盘面边缘凝着一层薄薄的灰气,不是阴邪之气,而是一种带着“吸收性”的能量场,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正悄无声息地吸附着周围的“生机”。

“不是瘴气,也不是什么冤魂,就是这东西搞的鬼。”我指着降噪器上的蓝光,“这设备的能量场太强了,超出了正常范围,它不光吸收噪音,还在吸‘表达的欲望’。”

李哥眼睛都瞪圆了:“吸表达欲?这玩意儿不是只针对声音吗?怎么还能吸欲望?”

“它吸的不是普通的声音,是生物发声的神经冲动和本能。”我蹲下身,指尖离降噪器的圆孔还有几厘米,就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吸力,像小风扇在往里面抽气,“人要说话,得先由大脑发出神经信号,信号传到声带,带动声带振动才能出声;动物叫也是一个道理。这设备的声波抵消技术没做好,能量场太霸道,把生物‘想发声’的神经信号也给压制、吸收了——你们不是嗓子坏了,是大脑被这股力场‘捂住’了,发不出‘要说话’的指令,自然就说不出话。那些宠物安静,也是因为它们的发声本能被压住了。”

李哥还是有点半信半疑。我让他把保安小王喊过来——小王是外地来的,住在小区外面的员工宿舍,是目前少数还能正常说话的人。我让小王站在降噪器旁边,试着喊“李经理”,他刚开口,原本清亮的声音就变得嘶哑晦涩,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连“经理”两个字都含混不清;等他往后退到十米开外,再喊“李经理”,声音又恢复了正常,清亮得很。

“您看,距离越近,影响越明显。”我指着罗盘,随着小王靠近降噪器,盘面的灰气又浓了些,“这就是‘静默力场’,一种技术性的‘群体噤声’。你们想要的是‘宁静’,结果这东西给搞成了‘死寂’——死寂比噪音更可怕,噪音只是吵,死寂是能闷死人的。”

李哥这下彻底慌了,掏出对讲机就喊:“各岗注意!马上把小区里所有的降噪器都关了!带上工具,全部拆下来!越快越好!”

物业的人加上几个年轻业主,十几个人一起动手,拆降噪器的拆降噪器,断电的断电。银灰色的设备一个个被卸下来,堆在物业办公室门口,像一堆没了生气的废铁,原本泛着的蓝光也灭了,只剩下冰冷的金属壳子。

可拆完设备,居民们还是说不出话。王婶试着吆喝“包子热乎的”,还是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张老师想跟孙子说“作业写完了吗”,嘴巴动了半天,连个音节都吐不出来。李哥急得直跺脚:“这咋回事啊?设备都拆了,怎么还不行?”

“力场的影响还没散,得帮大家把‘发声的本能’唤醒。”我让李哥在小广场上搭了个简单的台子,又找了个喊话器,对着小区广播:“各位业主,请到小广场来,咱们一起做点发声练习,帮大家把声音找回来!”

一开始,来的人不多,都站在广场边缘,低着头,不好意思上前。我拿着喊话器,先唱了首最简单的儿歌:“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声音透过喊话器传到广场各个角落,一开始没人跟着唱,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唱到第二遍时,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小姑娘,扎着羊角辫,跟着张了张嘴,慢慢发出了细碎的调子,像刚学说话的小鸟;接着,站在小姑娘旁边的老太太,也跟着哼了起来,声音虽然嘶哑,却一句比一句清楚;再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有人跟着唱,有人大声喊自己的名字,有人只是反复说“我能说话了”“我要说话”。

广场上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细碎气音,慢慢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哼唱,最后变成了响亮的合唱。我让大家互相聊天,不用怕说错,不用怕吵——张老师拉着孙子的手,慢慢说出“过马路要左右看,别跑”;老陈拍着老张的肩膀,笑着说“下午去我家下棋,我泡了新茶”;王婶站在广场边,对着来往的人喊“明天早上有糖包,刚学的,来尝尝啊”,声音虽然还有点哑,却带着往日的热乎劲儿。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大部分居民都能正常说话了。小广场上挤满了人,孩子们追着跑着,笑着喊“你追不上我”;老太太们聚在一起,聊着家常,声音洪亮;几个老爷子坐在石凳上,下棋的下棋,聊天的聊天,连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啪嗒”声,都透着股热闹劲儿。

李哥站在一旁,抹了把额头的汗,笑着说:“以前总觉得业主吵,广场舞音乐吵,孩子闹得吵,现在听着这些声音,心里才踏实。原来这‘吵吵闹闹’,才是过日子的样子啊。”

后来,物业把那些降噪设备退给了厂家,还请人来小区做了全面的能量净化。王婶的早餐店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每天清晨,“热乎包子”的吆喝声能传到小区对面的马路;小广场上,老太太们的广场舞音乐准时响起,孩子们的笑声混在里面,像一串清脆的铃铛;楼道里,邻里间的招呼声、开门声、脚步声,又连成了一片烟火气。

我偶尔会想起第一次进静园小区的场景——那种死寂的安静,像一块湿冷的布,捂得人喘不过气。原来人活着,从来不是为了“绝对的宁静”,而是为了能自由地表达:开心时能大笑出声,难过时能哭着倾诉,想念时能对着电话说“我想你”,关心时能拍着对方的肩膀说“多保重”。

那些细碎的、甚至有些吵闹的声音,不是负担,是生活的温度,是活着的证明。毕竟,静非无息,声当有声。能畅所欲言,能听见身边的“烟火气”,才是最真实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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