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的风裹着雪籽,打在窗纸上簌簌作响。苏瑶蹲在灶房门口择白菜,指尖冻得发红,指甲缝里嵌着泥土,像洗不掉的乡愁。
张婶挎着篮子从外面进来,篮子里装着刚蒸的年糕,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角的白霜:“发啥呆呢?年糕刚出锅,快尝尝。”
米香混着红糖的甜气漫过来,苏瑶拿起块年糕咬了口,黏黏的糯米粘在牙上,甜得有些发腻。
往年这时候,母亲总会在厨房蒸年糕,父亲坐在堂屋写春联,墨香混着蒸汽在屋里缠缠绕绕,弟弟会趁母亲不注意,偷掰块热年糕往她嘴里塞,烫得她直吸气。
“想家里了?”
张婶看出她的心事,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她眼角的皱纹格外清晰,“俺家柱子爹活着时,每到小年就念叨他那山东老家,说炕头热乎,能烙出带芝麻的糖饼。”
她用围裙擦了擦手,“人离了家,就像风筝断了线,飞得再高也心里空落落的。”
苏瑶的鼻子突然一酸,把脸埋在膝盖里。
昨天收到母亲的信,说弟弟考上了高中,家里腌了她爱吃的腊鱼,父亲的老寒腿冬天又犯了,却总念叨她在乡下吃没吃好、穿没穿暖。
信纸上的字迹洇了又洇,想来是母亲写着写着掉了眼泪。
“陆知青也收到家信了,”张婶往她手里塞了块烤红薯,“刚才看见他在河边站着,手里攥着信纸,风把纸吹得哗啦啦响,也不知道动。”
苏瑶心里咯噔一下,放下年糕就往河边跑,棉鞋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在撕扯什么。
陆逸尘果然站在河岸边,蓝布棉袄的领口被风吹得敞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
他手里捏着封信,信纸的边角被冻得发脆,指腹反复摩挲着“祖母病重”四个字,指节泛白。河面上结着厚冰,冰裂纹像张巨大的网,把他的影子网在中央。
“天这么冷,咋不戴围巾?”苏瑶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往他脖子上绕了两圈,羊绒的暖意很快漫开来。
他这才回过神,眼睛里的红血丝像蛛网,声音哑得厉害:“没听见你过来。”
“张婶说你在这儿。”苏瑶看着他手里的信纸,不敢多问,只把怀里的热红薯往他手里塞,“刚烤的,暖暖手。”
红薯烫得他手指缩了缩,却没松开,任由热气顺着掌心往骨头里钻。
“我祖母……”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从小带我长大,说等我回城就教我绣苏绣。”
去年冬天寄信时,老人还说要给她绣个荷荷包,用最细的丝线,如今却只能躺在病床上,连话都说不清了。
苏瑶想起他说过的江南老宅,窗下的纺车,绣架上的鸳鸯,突然明白这封信的分量。
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进屋吧,外面风大,冻出病来咋整?”他点点头,跟着她往回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
知青点的灶房里,赵建军正用红纸剪窗花,剪刀在纸上转得飞快,转眼就剪出只歪歪扭扭的兔子。
林晓燕在缝新鞋垫,针脚密密麻麻,说是要给家里寄回去:“俺娘总说脚暖了,心就暖了。”
看见他们进来,两人都停了手里的活,空气突然静下来。
“我家也来信了,”赵建军把窗花往窗上贴,声音有点闷,“说俺爹的犁坏了,想让我回去修,可这时候哪有车?”林晓燕的眼圈红了:“俺弟弟说想我,夜里总抱着我送他的布老虎哭。”
炉火“噼啪”响了两声,像是在叹气。
苏瑶往炉里添了块煤,看着火苗舔着煤块,突然说:“咱们包饺子吧,就当提前过年了。”
她从柜子里翻出队里分的白面,“我会调白菜馅,陆逸尘会擀皮,赵建军力气大,负责揉面,晓燕……晓燕就负责烧火。”
大家很快动起来,揉面的“咚咚”声、擀皮的“簌簌”声、烧火的“噼啪”声混在一起,把屋里的愁绪驱散了些。
陆逸尘擀的面皮又圆又薄,边缘带着均匀的褶,像荷叶边。苏瑶笑着说:“你这手艺,能去饺子馆当师傅了。”他低头擀皮,嘴角难得扬了扬。
包到一半,张婶领着孩子们来了,手里提着个瓦罐:“刚卤的猪耳朵,给你们添个菜。”
狗剩举着支毛笔,纸上歪歪扭扭写着“福”字:“苏老师,俺写的福字,贴你门上能辟邪。”丫蛋往陆逸尘手里塞了颗糖:“陆老师别难过,吃了糖就甜了。”
饺子下锅时,屋里飘满了香气。大家围着灶台站着,看着白胖的饺子在沸水里翻滚,像群快活的小鱼。
赵建军捞起第一碗,先给张婶端过去:“您尝尝,苏瑶调的馅,鲜得很。”张婶咬了口,烫得直呼气,眼里却笑出了泪:“比俺家那口子包的强。”
陆逸尘吃着饺子,突然说:“我给你们讲个我祖母的故事吧。”
他说祖母年轻时绣过幅《百鸟朝凤》,被选去参加展览,可她最得意的,是给小时候的他绣的虎头鞋,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展品都珍贵。
“她说,用心绣的东西,才有魂。”
苏瑶想起母亲给她纳的鞋底,每针都带着母亲的体温;想起父亲写的春联,笔锋里藏着对来年的期盼;想起弟弟偷塞给她的年糕,烫嘴的甜里裹着孩子气的疼惜。
这些琐碎的念想,像饺子馅里的葱姜,不起眼,却让乡愁变得有滋有味。
夜里,苏瑶坐在灯下给家里写信。说队里分了新米,说陆逸尘教她纺的线能织布了,说孩子们的课本上都画了她教的画,唯独没说想家的苦。
写到最后,她画了个小小的饺子,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我们都好”。
陆逸尘拿着信纸走进来,说想托公社的人给家里捎点草药:“祖母咳嗽,这山里的野百合治咳嗽管用。”
他看着苏瑶信上的小饺子,突然笑了:“我也给祖母画个饺子吧,她总说想吃北方的饺子。”
两人趴在桌上,头挨着头画饺子,铅笔尖偶尔碰到一起,引来一阵慌乱的笑。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窗台上,像给这小小的温暖盖了层棉被。
苏瑶看着陆逸尘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虽然不能回各自的家,可此刻的知青点,因为有了彼此,也成了个临时的家。
第二天一早,苏瑶发现门口贴了张福字,是狗剩写的,歪歪扭扭却透着喜庆。
灶房里温着粥,是陆逸尘起早煮的,里面卧着四个荷包蛋,说是“四平八稳”。赵建军和林晓燕在贴窗花,兔子的耳朵被剪得格外长,像在听远方的消息。
苏瑶站在院子里,看着雪花落在每个人的肩头,心里突然踏实了。想家的滋味虽然涩,却因为身边这些人的陪伴,多了些甜。
就像这寒冬里的炉火,哪怕不能照亮回家的路,也能把此刻的日子,烘得暖融融的。
她想起母亲信里的话:“心里装着家,在哪都是家。”现在她信了。
因为心里装着远方的牵挂,也装着身边的温暖,这个年,就算不能回去,也一定能过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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