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李秋月攥着竹扫帚的手突然一凉,抬头时豆大的雨点已经砸在晒谷坪的青石板上,腾起细碎的白雾。她望着晾在竹架上没来得及收的玉米,慌忙冲进雨幕,沾着露水的玉米须扎得掌心生疼。
屋檐下的收音机沙沙响着天气预报,夹杂着电流杂音。李秋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听见后山传来熟悉的摩托车声。她动作一顿,被雨水浸透的衬衫紧贴后背,勾勒出单薄的曲线。那辆改装过的红色摩托是大山去年赌赢的,此刻正碾过泥泞的山道,车后座上的女人裹着荧光色雨衣,像团刺目的火焰。
刘佳琪跳下车时,雨靴踩碎水洼溅起的水花沾到李秋月裤脚。秋月姐,大山说家里的水泵坏了?她摘下头盔,精心打理过的卷发被雨水浸得微湿,反倒添了几分媚态。李秋月盯着她颈间晃动的金项链,那是上个月大山偷偷典当家传玉佩换来的。
在井房。李秋月转身往屋里走,后腰的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三年前大山赌输了春耕的钱,醉酒后将她推下台阶的场景突然闪现在眼前。井房的霉味混着潮湿的青苔气息扑面而来,水泵的零件散落一地,显然是被人故意拆卸的。
刘佳琪踩着高跟鞋跟进来,红色指甲油划过生锈的水管:大山说要请镇上的师傅来修,不过...她拖长尾音,目光在李秋月身上逡巡,听说秋月姐以前在农机厂干过?
李秋月蹲下身捡起扳手,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想起父亲教自己修理农具的时光。那时她还是村里唯一会摆弄机器的姑娘,而不是现在困在深山里的农妇。能修好。她拧紧螺丝,余光瞥见刘佳琪手机屏幕亮起,是大山发来的消息。
真厉害啊秋月姐。刘佳琪突然凑近,香水味混着廉价烟草味笼罩过来,难怪大山总说,你这样的女人最适合藏在山里。她的指尖划过李秋月锁骨,就像窖藏的酒,越陈越香。
李秋月猛地站起来,后脑重重撞在井房横梁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恍惚间听见刘佳琪轻笑:这么大火气,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瓦缝滴在脖颈,她想起三天前在镇集市看见的场景——大山的摩托停在旅馆门口,后座挂着刘佳琪的杏色丝巾。
修好就行。李秋月推开刘佳琪,指甲在对方手腕留下红痕。她冲进雨里,雨水冲刷着发烫的脸颊。厨房的水缸已经见底,她抄起扁担往溪边跑,却在转角处听见厢房传来压抑的喘息。湿透的衬衫紧贴皮肤,她攥紧扁担的手微微发抖。
门虚掩着,透过缝隙能看见凌乱的被褥。大山的皮带挂在床头,刘佳琪的蕾丝内衣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李秋月感觉血液冲上头顶,扁担重重砸在门框上。屋内传来慌乱的响动,大山裹着床单冲出来,脖颈还沾着口红印:你疯了?
我疯了?李秋月指着屋里,雨水顺着发梢滴进眼睛,你们当我是死人?刘佳琪慢条斯理扣着衬衫纽扣,嘴角挂着胜利者的笑:秋月姐,男人嘛,总要有点新鲜劲儿。
大山恼羞成怒地推搡李秋月,她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八仙桌上。挂在墙上的结婚照突然坠落,玻璃碎片在地面炸开。李秋月盯着照片里笑得灿烂的自己,那时大山还会为她摘后山的野莓,会在农忙时悄悄给她揉酸胀的肩膀。
李秋月抓起碎片,锋利的玻璃划过掌心,带着你的婊子滚!刘佳琪突然收起笑意,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甩在地上。照片里,大山搂着不同的女人进出歌厅,背景是霓虹灯牌和刺眼的玫瑰之夜。
秋月姐,你以为只有我?刘佳琪踩碎照片,上个月他在赌场输了五万,现在债主天天堵在村口。她俯身贴近李秋月耳畔,你猜他拿什么抵债?
李秋月感觉天旋地转,指尖的血滴在照片上,晕开一片暗红。后山传来闷雷,照亮大山苍白的脸。原来那些深夜不归的借口,那些突然消失的积蓄,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她想起昨天收到的匿名信,皱巴巴的纸上只有潦草的字迹:看好你男人,别到时候人财两空。
刘佳琪甩了甩头发准备离开,高跟鞋在泥地里打滑:劝你识相点,过两天就有城里的老板来看房。她扭头看向呆立的大山,别忘了今晚赌场的局,王哥说只要你...话音未落,李秋月突然扑过去,两人在泥水里扭打起来。
大山冲过来扯开她们,李秋月被甩在墙上,眼前炸开一片金星。刘佳琪抹着嘴角的血,突然笑出声:看看你这副样子,和山里的母狼有什么区别?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项链,不过我喜欢,这样才有意思。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层缝隙漏下来,照着满地狼藉。李秋月蜷缩在墙角,听着摩托车远去的声音。掌心的血渐渐凝固,她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存折——那是她偷偷攒了五年的钱,原本打算给母亲看病。
厢房里传来大山的咒骂,他开始收拾被弄乱的东西。李秋月望着墙上的裂缝,想起刚嫁过来时,大山说要在这里盖新房,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后山上的野杜鹃开了又谢,她的青春就像被山雾吞噬的晨露,悄无声息地消散。
明天把地契找出来。大山踹开厨房门,酒气混着烟味扑面而来,王哥介绍的老板出高价,咱们换个地方...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李秋月正举着菜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你敢卖?李秋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厉,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地,是我最后的...话音未落,大山已经冲过来夺刀。两人在狭小的厨房里拉扯,打翻的油灯点燃了堆在角落的干草。
火苗窜起的瞬间,李秋月突然松手。火光映照着大山惊恐的脸,也照亮了刘佳琪留下的照片。热浪扑面而来时,她想起十八岁那年的夏夜,后山的萤火虫在草丛里飞舞,父亲说过,再黑的夜也会有天亮的时候。
火势蔓延得很快,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李秋月转身跑出屋子,身后传来大山的惨叫。她站在晒谷坪上,望着被火舌吞噬的房屋,忽然觉得轻松起来。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她摸出藏在鞋底的存折,沿着泥泞的山路往山下走去。
山风裹着潮湿的水汽拂过脸颊,李秋月第一次觉得,深山中的夜不再那么压抑。她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至少,她终于走出了那座困住她十年的牢笼。身后的火光将天际染成血色,像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祭奠着死去的爱情和被辜负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