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山城笼罩在薄雾之中。
严公馆的书房内，严明翊站在军事地图前，目光落在华中地区的敌我态势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某种战术节拍。
方天翼敲门进来低声道：“长官，军统戴局长递帖来访，车已经到门口了。”
严明翊转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请~！”
对于戴笠的来访，他早有预料。
自己在陪都遇刺，军统负有不可推卸的安全责任，戴笠必须亲自出面给一个说法。
很快戴笠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他今日未着军装，而是一身深色中山装，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宫丽，看来在灵泉水，和药酒的加持下已经基本恢复了~！
她穿着军统的女式制服，气色比在医院时好了许多，只是看向严明翊时，眼神有些闪烁，带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严老弟，冒昧打扰啊。”戴笠拱了拱手，语气热络。
“雨农兄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严明翊迎上前，两人握手，分宾主落座。
方天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亲自守在门外。
侍从奉上茶水后，书房内只剩下三人。
戴笠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脸色也沉了下来：“严老弟，你前几日在山城遇袭，是我军统工作不力，我这个做局长的，难辞其咎。今天来一是赔罪，二是必须给你一个明确的交代。”
严明翊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戴笠，等待下文。
这种沉稳，反而给了戴笠一种无形的压力。
戴笠深吸一口气，说道：
“经过内部彻查，泄露你行踪的，是我们内部的一个败类！此人已被76号渗透收买，成了藏在军统内部的‘鼹鼠’。”
他语气带着杀意：“此等卖国求荣之徒，留之不得，已于昨日清理门户。”
严明翊眼神微动。
这个交代在他意料之中，抛出一个小卒子顶罪，是这类事件最常规的处理方式。
他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76号的手，伸得够长。”
“谁说不是呢！”戴笠一拍大腿，显得颇为愤慨：
“这帮汉奸特务，无孔不入！另外，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当日的刺杀，其实是两拨人。”
严明翊眉头微挑，这倒是个新情况：“两拨人？”
戴笠肯定道：“没错~！一拨，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你严老弟来的。这得益于那个内鬼提供的情报。另一拨……”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了一眼旁边的宫丽：“他们的目标，是宫上校。”
宫丽听到自己的名字，身体微微绷紧。
戴笠继续道：
“宫丽是我们军统目前最顶尖的密码破译专家之一，正在参与几项极其重要的机密项目。
76号显然也得到了相关情报，想趁机除掉她，破坏我们的密码破译工作。”
他再次看向严明翊，语气转为郑重：“所以说严老弟，你这次不单单是自救，更是误打误撞，救了我们军统的一位国宝级人才啊！于公于私，我都必须代表军统，向你郑重道谢！”
说完他侧头对宫丽示意：
“宫上校，还不快谢谢严长官的救命之恩？”
宫丽闻言，站起身，走到严明翊面前。
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
严明翊平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致谢词。
然而宫丽接下来的话，却让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严明翊，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丝毫扭捏：
“严长官，既然你救了我的命，大恩无以为报……那我就以身相许好了！”
“……”
饶是严明翊心志坚毅，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符合此时此地氛围的直球表白弄得怔了一瞬。
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停顿在半空，目光锐利地看向宫丽，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任何玩笑或冲动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坦率、认真和一丝豁出去的决然。
戴笠显然也完全没料到这一幕。
他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下，眼中闪过极大的错愕。
宫丽是他极为看重技术专家，性格确实有些西式的大胆，但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场合，当着自己和严明翊的面，说出如此石破天惊的话来。
不过戴笠毕竟是戴笠，反应极快。
那错愕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便化为一阵听起来颇为爽朗，实则带着微妙试探意味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点了点宫丽，然后看向严明翊：
“我这下属，就是性子直，在国外待久了，不懂咱们国内的含蓄。
不过……严老弟，你是我党国栋梁，抗日英雄，青年俊杰，我看……宫丽专家这话，倒也未必不行嘛！啊？哈哈！”
他这话半是圆场，半是撮合，更藏着对严明翊反应的仔细观察。
严明翊脸上的那一丝波动早已平复。
他缓缓将茶杯放回桌面，发出轻微的“哒”一声。
他没有看戴笠，目光依旧落在宫丽身上片刻，然后微微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公式化的微笑。
“宫小姐言重了。”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当日情况危急，任何一位有血性的军人遇到，都不会袖手旁观。严某所做，分内之事，都是为了党国，不必挂怀，更谈不上需要宫小姐如此‘重谢’。”
他将“以身相许”轻描淡写地归结为“重谢”，并用“为了党国”这顶大帽子，四两拨千斤地将这过于私人的话题挡了回去，既保留了宫丽的颜面，也明确划清了界限。
宫丽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和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在严明翊那无形的气场和明确的拒绝意味下，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眼神中那份失落和倔强更加明显了。
戴笠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瞬间转过了几个念头。
他哈哈一笑，再次打破略显尴尬的气氛：
“好了好了，严老弟高风亮节，是我辈楷模。宫丽，心意到了就行了，严长官军务繁忙，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他又与严明翊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严明翊亲自将二人送至公馆门口。
临上车前，宫丽回头，深深地望了严明翊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着感激、倾慕、不甘和依依不舍。
黑色的轿车驶离严公馆，融入山城的街巷。
严明翊站在门口，直到车尾灯消失在前方拐角。
他脸上那仅存的、客套的微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变得冰冷锐利，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他转身走回书房，对迎上来的方天翼低声吩咐，声音里带着铁血般的杀意：
“重点收集上海76号的一切情报，包括其组织结构、主要头目、活动规律、据点分布。越详细越好。”
“是，长官！”方天翼凛然应命。
严明翊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指节上的老茧：“76号嘛……”
他轻声自语，这三个字从他唇齿间吐出，带着一股血腥味。
与此同时，行驶的轿车内。
戴笠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手指轻轻揉着眉心。
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在严公馆书房里的一幕——宫丽那大胆直接的表白，严明翊那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回应……
宫丽对严明翊的态度，明显超出了普通的感激。
这让他感到有些为难。
严明翊是委员长眼中的红人，是手握重兵的前线将领，身份敏感，能量巨大。
宫丽是军统的核心技术人才，掌握着大量机密。
这两人若走得太近，无论是出于私人情感还是其他原因，都可能带来一系列不可控的影响。
他需要好好权衡一下。
是顺水推舟，借此与严明翊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还是应该适当提醒、甚至限制宫丽，避免节外生枝？
戴笠睁开眼，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脸上露出一抹深思和为难之色。
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