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的断矛尖还在往下滴血,山风卷着他额前碎发扫过眼角。
他望着山谷两侧的战阵,喉结突然滚动了一下——那些本该与忠魂对峙的“楚军”,刀枪相撞时竟没有半声痛呼。
前排被砍断手臂的甲士甚至不低头看伤口,只机械举着残刃往前冲,瞳孔里像结了层霜。
“不对。”他低声呢喃,怀中苏绾的体温透过守魂阵传来,让他后颈泛起凉意。
再看那些在两阵间挣扎的时空卒,半片楚甲下渗着黑血,半件迷彩服被箭簇划得稀烂,嘴里一会儿喊“杀到玉门关”,一会儿又哭嚎“妈,我腿没了”。
有个年轻时空卒正用现代匕首捅自己的古战甲胸口,边捅边笑:“这样就不用选了......不用选了......”
“这不是战场。”陈九陵突然攥紧苏绾的手腕,指节发白。
他想起大楚镇北军的老卒,中箭会骂娘,断腿会求军医,冲锋前会摸一摸怀里的家信——可眼前这些“楚军”,连恐惧都不会。
风里飘来焦土味,他突然闻见逆命仪方向传来的腐木香,那是魂魄被强行篡改时才会有的味道。
“萧承昀!”他仰头看向悬浮的逆命仪,残魂凝成的虚影正疯狂往阵中灌注青光。
那个总把“兄长清白”挂在嘴边的玄寂子,此刻眼尾泛着妖异的紫,“你造了个假战场!”
山谷里的喊杀声突然弱了半拍。
陈九陵抱着苏绾跃下山崖,靴底碾碎两块焦石。
断箭使不知何时蹲在战场边缘,灰白的头发间沾着血痂,膝头堆着成捆的断箭,每根箭羽都刻满小字,在阳光下泛着暗红。
老人抬头时,陈九陵看见他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洞,“这些箭,本该射向敌营。”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可他们用箭尾刻名字,钉穿自己人。”
陈九陵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想起方才唤醒的老卒怀里的碎玉,副将指甲里的泥——那些都是真实的痛。
他抽出断矛残刃,在左手腕划出半寸长的血口,鲜血滴在一支刻着“归墟侯”的断箭上,“溯忆·共感!”
记忆洪流裹着铁锈味冲进脑海。
百年前的雪落得比刀还利,玄清门主莫问机跪在金銮殿上,手中的叛书还沾着归墟侯的血。
皇帝的玉玺砸在龙案上,震得十二旒冕冠都歪了:“镇北军私通敌国?”归墟侯被按在殿外的冰面上,剥皮刀割开他后背时,他还在笑:“陛下,您摸摸这皮,底下可纹着‘忠’字?”老瘸子被铁链穿腿钉进地脉时,血顺着冰缝流进九命玄棺的残片,他喊的不是疼,是:“封了玄棺,大楚就真没退路了!”
“原来......”陈九陵的鼻血溅在断箭上,“大楚亡于自毁长城。”
这声呢喃像投入深潭的巨石。
所有时空卒突然捂住脑袋,古战甲与迷彩服在他们身上撕扯,有的扯下楚盔露出现代寸头,有的扒掉作训服露出刺着“镇北”二字的旧疤。
那个用匕首捅自己的年轻时空卒突然跪下来,边哭边扒开胸口的甲片——里面纹着“桑梓村王铁柱”,和他迷彩服内袋的全家福照片上,父亲的名字一模一样。
“我爷爷......”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他是逃兵......”
陈九陵咬着牙,将九支刻名断箭插成圆阵。
守魂意·真形在他体内翻涌,寿元流失的剧痛像有火舌在啃他的骨髓。
九棺突然齐鸣,从箭阵中心升起九道半透明的影子——缺了条胳膊的老卒,颈子上还挂着锁链的副将,怀里碎玉只剩半块的伙夫。
他们的铠甲破得能看见白骨,却都在笑,笑声里带着哽咽:“我们没叛国......”
“我们只想活着......”
“我们想回桑梓村......”
这些声音像潮水般漫过战场。
原本机械冲锋的“楚军”开始踉跄,有人摸着自己的伤口突然痛哭,有人扔下兵器跪在地上,用带血的手去碰那些真实亡魂的衣角。
逆命仪上的青光开始扭曲,萧承昀的残魂裹在光里尖叫:“住口!
你们懂什么?
我要的是天下知道兄长清白!“
“你要的是让所有人陪你活在谎言里!”陈九陵仰头盯着那团疯狂的魂火,怀里苏绾的手指突然动了动,轻轻勾住他的小指。
他眼眶一热,将断矛狠狠刺入自己胸口。
鲜血溅在九棺上,忠魂战阵的金光从他背后升起,百万真实英灵的呐喊震得山谷发抖:“镇北军——”
“归!”
十五息的金光里,虚妄的投影楚军像纸糊的灯笼般破溃。
那个总在山脚下哭的小女孩突然举起手,一支刻着“阿织”的断箭缓缓落在她手心,箭羽上的名字还沾着陈九陵的血。
她抹了把眼泪,对着天空喊:“王铁柱!
王铁柱是我爷爷!“
逆命仪的核心处,原本稳定的青光突然裂开蛛网状的裂痕。
有幽蓝的光从裂缝里渗出来,像极了当年玄清门总坛地底下,九命玄棺残片共鸣时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