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休整,转瞬即逝。
剑台之内,众人已基本完成行装整理与状态调整。林弃无间境的修为初步稳固,凝神丹的药效让他的神魂维持在相对平稳的状态。左眼的规则视界虽然不能长时间维持,但短时间启用已无大碍。
凌汐的古剑重新蕴满寂灭剑气,剑鞘上流转的乌光比以往更加内敛深沉。苏婉将剩余的药草和炼制的丹药分门别类收好,生机之力在她周身形成淡淡的翠色光晕。云无月的身影时而凝实时而虚幻,似乎在适应某种新的空间规则感知。玄依旧沉默寡言,但身周的阴影比之前更加浓郁,仿佛能随时融入任何一丝黯淡之中。
他们正准备商议下一步前往归墟之壑的具体路线与方式——是借助云无月的月华之力进行短距离空间跳跃,还是依靠凌汐的剑气强行破开海眼外围尚不稳定的空间屏障。
就在此时——
“嗖!”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极其突兀地,穿透了剑台外围那层淡金色的秩序屏障,也穿透了外面肆虐的寂灭雾海与紊乱的空间乱流。
那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剑台上格外清晰。
众人立刻警觉,凌汐的剑已出鞘三寸,玄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声音来源的侧翼,云无月抬手布下一层月华屏障,苏婉的生机之力则迅速连接到每个人身上,准备随时治疗。
林弃的左眼本能地开启规则视界。
在他的视界中,他看到了一团极其微弱的、几乎要被周围狂暴规则彻底淹没的“秩序光点”。那光点内部的结构异常简单而坚韧,由一种他隐约感到熟悉的、温暖而稳定的规则线构成。它正以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执拗的方式,穿透一层层代表混乱、寂灭、空间撕裂的黑色与灰色规则脉络,目标明确地朝着剑台,朝着他所在的位置飞来。
那不是攻击。
是一只鸟。
一只通体雪白,唯有额前一点朱红,体型比寻常鸽子略小,翅膀拍动间带着奇异规则涟漪的……信鸽。
这景象太过诡异。在寂灭海眼中心,在规则崩坏、万物湮灭的边缘,竟然出现了一只活生生的、凡俗间常用于传信的鸽子!
信鸽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几乎透明的淡金色光膜,正是这层光膜保护着它,让它能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飞行。但那光膜已经极其黯淡,边缘不断被周围的寂灭之力侵蚀、剥落,信鸽的飞行轨迹也开始摇晃,显得力不从心。
它看见了剑台,看见了台中央的林弃,小小的黑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然后拼尽最后力气,一个俯冲——
“啪。”
它准确地、轻柔地落在了林弃下意识伸出的手掌中。
触手温热,还能感受到它心脏急促的跳动和羽毛下微微的颤抖。它显然已经精疲力尽,一落下就蜷缩起来,只有那双眼睛还努力睁着,看着林弃。
它的腿上,绑着一根细细的、同样散发着微弱淡金光芒的丝线,丝线下系着一枚拇指大小、温润洁白的玉简。
玉简的材质很普通,是最常见的传讯灵玉。但上面流转的气息,却让林弃浑身一震。
这气息……他太熟悉了。
是林牧!
“哥哥?”林弃的声音有些发干,他小心翼翼地解下玉简,那信鸽在他手中轻轻蹭了蹭,然后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沉眠,只是它身上那层淡金光膜并未完全消失,仍在顽强地抵御着周围环境的侵蚀。
林弃立刻向它注入一缕温和的原初之力。光膜得到补充,稍稍稳定,信鸽的呼吸也平稳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枚玉简上。
林弃深吸一口气,神识探入其中。
玉简内没有复杂的影像或声音,只有一段以神识直接书写的文字。字迹清晰而稳定,带着林牧特有的那种温和中透着坚韧的气质,但细看之下,笔画的末端隐约有些颤抖,似乎书写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或痛苦。
“弃儿,见字如面。”
开篇第一句,就让林弃心头一酸。
“我已身在天刑院本部,并已知晓部分‘原初规则’与‘寂灭之主’的真相。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也远比璇玑所言险恶。”
“天刑院的最终目的,并非单纯镇压或消灭寂灭之主。他们要我成为新的‘容器’,一个承载并‘驯化’寂灭之主意志的容器,以此获得操控终焉之力的权柄,巩固他们所谓的‘绝对秩序’。”
看到这里,林弃的拳头骤然握紧,玉简差点被他捏出裂痕。璇玑所言竟是真的,而且目的更加贪婪险恶!
“你不必恼怒,也勿要完全相信璇玑或天刑院的说辞。我在此处,接触到了一些被掩盖的历史碎片。寂灭之主,或许并非单纯‘邪恶’的毁灭化身。”
林牧的文字在此处停顿了一下,似乎需要组织更准确的表述。
“根据我在此地秘密查阅的、被列为禁忌的初代院主手札残篇,以及我体内‘原初种子’的共鸣感应……寂灭,很可能是宇宙规则不可或缺的‘背面’。如同光影,如同生死。它代表着终结、归墟、万物的必然归宿,本身并无善恶属性。是‘秩序’运转中必然产生的‘熵增’的终极体现。”
“问题的根源在于,初代天刑院之主在建立三十六重天秩序时,出于对‘无序’和‘终结’的恐惧,采用了某种极端手段,强行‘篡改’和‘压制’了寂灭规则的自然显现。这种违背宇宙根本法则的行为,如同不断堵塞必然泄洪的河道,导致被压抑的寂灭之力不断积累、扭曲,最终在海眼深处形成了拥有混乱意志的‘寂灭之主’。”
“所以,寂灭之主的‘失控’与‘暴虐’,很大程度上是天刑院先祖种下的恶果。如今,他们非但不思纠正,反而变本加厉,试图将我制成人形容器,去强行‘容纳’和‘控制’这股被他们亲手逼至狂暴的规则之力,其结局可想而知——要么容器崩溃,寂灭彻底暴走;要么容器被侵蚀同化,成为寂灭的一部分,反噬天刑院乃至整个世间。”
林牧的分析清晰而冷静,揭示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因果循环。
“因此,破解困局的关键,并非镇压或控制寂灭之主,而是‘平衡’。需要真正的、完整的‘原初规则’,去疏导、调和、最终与寂灭达成动态平衡,让‘生’与‘灭’的规则重回自然循环。无字碑中蕴含的,很可能就是这完整原初规则的钥匙。”
林弃的心跳加速。林牧的认知,竟然与剑台上守剑一族的预言,以及曲无名的理念不谋而合!
“璇玑等人以为能完全操控我,将我作为无知无觉的容器胚子。他们却不知,父亲……当年在我体内,秘密埋下了一颗‘原初种子’。”
父亲!
林弃瞳孔收缩。他们的父亲,林家前任家主?
“这颗种子一直沉寂,直到我被带入天刑院,接触到这里的原初气息与寂灭压力,才被激活。它给予我一定的规则抗性,让我能暂时抵抗‘容器烙印’的侵蚀,保持神智清醒,并感知到更深层的规则真相。但……”
林牧的笔迹在这里明显变得沉重。
“种子的力量正在快速消耗。天刑院本部的‘凌霄囚笼’隔绝内外,不断用秩序光柱消磨我的抵抗。他们定在三日后,于本院‘裁决圣殿’举行‘容器融合仪式’。届时,若无人阻止,我的意识将被彻底抹去或封禁,身体成为寂灭之力的新巢穴。”
三日后!凌霄囚笼!裁决圣殿!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林弃心上。
“我无法脱身,也无法传递更多信息。这只‘同心鸽’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它以血脉为引,能穿越部分规则屏障,我将仅存的原初种子之力灌注于它,希望能抵达你处。时间紧迫。”
“我在天刑院本部……等你。我们需要联手,在仪式上揭露真相,破坏他们的计划,并用无字碑的原初规则,尝试引导寂灭归于平衡——这是唯一可能拯救所有人,包括我的方法。”
信的内容到此似乎应该结束。
但还有最后一行字,笔迹与之前略有不同,更加用力,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锐利: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相信任何人——”
停顿。
“——包括我。”
最后这五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弃的胸膛,让他瞬间呼吸一滞。
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林牧为什么要加上这句话?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的?是担心自己在仪式上被彻底控制,说出违背本心的话?是暗示他的意识可能已经被侵蚀,随时会变成敌人?还是……有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隐情?
一股混杂着担忧、恐惧、疑惑的冰冷寒流,席卷了林弃全身。刚刚因得知弟弟消息而升起的一丝激动,瞬间被这沉重的警告压得粉碎。
“林弃?”苏婉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的剧烈波动,轻声呼唤。
林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玉简递给了凌汐。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凌汐接过,神识扫过,冷艳的面容上也浮现出凝重之色。片刻后,她将玉简交给云无月和玄传阅。
“林牧的气息……”凌汐将玉简还给林弃,同时伸出手指,轻轻点向那只沉睡信鸽的翅膀边缘。
在那里,沾染着几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黑色气息。这气息与周围海眼弥漫的寂灭之力同源,却更加精纯,带着一种更古老、更本源的“终结”意味。
“他不仅接触了寂灭之力,”凌汐沉声道,“而且很可能……已经在尝试主动引导或平衡它。这缕气息非常内敛,若非同源感知,几乎无法发现。但正因如此,才更危险。他的气息很紊乱,玉简上残留的神识波动显示,原初种子的力量与容器烙印的侵蚀正在他体内激烈冲突。他的处境,比信中描述的更危险。”
主动接触寂灭?林弃想起林牧信中关于“寂灭是规则背面”的认知。大哥难道在囚笼中,就在尝试践行他所说的“平衡”?
这太冒险了!
云无月此时已经看完了玉简内容,她闭目片刻,双手手指在空中快速划动,勾勒出淡淡的月华轨迹,似乎在推演着什么。
几息之后,她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月华大盛,带着一丝惊色。
“我以林牧信中提到的‘三日后’,‘容器融合仪式’为锚点,结合我们感知到的寂灭之主意识苏醒速度进行推演……”云无月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两者之间存在强烈的因果纠缠!仪式举行的那个时间点,正好与寂灭之主意识突破海眼最后束缚、完全苏醒的时刻……高度重合!不,不仅仅是重合,更像是被刻意引导、锚定的结果!”
“什么意思?”玄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冷冽如刀。
“意思是,”云无月看向林弃,一字一句道,“天刑院很可能掌握了某种方法,能将林牧成为容器的过程,与寂灭之主彻底苏醒的过程‘同步’甚至‘绑定’。一旦仪式完成,新的‘容器’诞生之时,就是寂灭之主意志完全降临现世之刻!他们不是在控制寂灭,他们是在……主动迎接并试图驾驭一个完全体的终焉化身!”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背脊发凉。
如果真是这样,那所谓的“容器融合仪式”,根本就是一个疯狂至极的召唤仪式!林牧不仅是容器,更是祭品和钥匙!
“我们必须立刻出发!”林弃霍然起身,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去归墟之壑找原初碎片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必须直接前往中土天垣,闯入天刑院本部!在仪式开始前,救出牧儿,摧毁这个计划!”
三日时间,从寂灭海眼赶到位于中土核心的天刑院本部,还要突破重重防御,闯入核心囚笼……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林弃的眼神毫无动摇。
凌汐沉默了一下,看向手中古剑,又看了看剑台外翻涌的寂灭雾海:“直接前往天刑院本部,意味着我们将失去寻找剩余原初碎片、进一步稳固你力量的机会。而且,我们很可能要直面状态未知的寂灭之主完全体,以及以逸待劳、布下天罗地网的天刑院主力,尤其是那位……凌霄神将。”
“我知道。”林弃的声音沙哑却坚定,“但牧儿等不了。而且,如果仪式成功,寂灭之主完全苏醒并被‘容器’束缚,哪怕只是暂时的,其威胁将远超现在。我们必须赌一把,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打断它!”
苏婉走到林弃身边,轻轻握住他紧握的拳头,温暖的生命力传递过去:“我跟你去。你的神魂需要持续稳固,路上我会尽量帮你。”
云无月叹了口气,月华流转:“既然你已决定,那便如此。通往中土天垣最快的路径,是穿过‘虚空回廊’的旧道,虽然危险,但能节省至少一日时间。我来引路。”
玄的身影从阴影中完全浮现,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表明了他的态度。
凌汐最后看了一眼剑台之外,那里,寂灭之主的意志如同苏醒的巨兽,缓缓转动着“视线”。
“走吧。”她归剑入鞘,语气决然,“三日之内,踏平凌霄囚笼。”
林弃将沉睡的信鸽小心地放入怀中,用原初之力护住。他再次看了一眼玉简上最后那行字——
“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哥哥,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前方有多少阴谋与背叛。
我一定会来。
带你回家。
剑台的金色屏障被主动撤去,五道身影化作流光,迎着翻腾的寂灭雾海与紊乱的空间风暴,向着西北方向,中土天垣,破空而去。
时间,开始以刻漏的速度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