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把柱子的信交给赶车的刘师傅那天,天阴得厉害,风裹着黄土打在驴车上,“噼里啪啦” 响。刘师傅把信塞进贴身的布兜,拍了拍张大爷的手:“放心,到了柱子老家,我先去他们村,准把信送到人手上。”
可这信,还是迟了半个月。
刘师傅走到半路,驴车的轮子陷进了泥坑,折腾了三天才修好;到了河南境内,又赶上公社查车,耽误了两天。等他终于找到李秀兰所在的村子时,村口的老槐树叶已经落了大半,地上积着厚厚的一层,踩上去 “咯吱” 响。
那天李秀兰刚从地里回来,军娃拽着她的衣角,说 “妈,我想爸爸了,爸爸啥时候寄信来”。她正蹲下来哄孩子,就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牵着驴车,往村口的老槐树下走,嘴里还喊着 “李秀兰在家不?有你的信”。
李秀兰的心跳一下子快了,手里的锄头 “哐当” 掉在地上,拉起军娃就往村口跑。军娃被她拽得踉跄,却也跟着兴奋地喊:“是爸爸的信吗?是爸爸的信吗?”
刘师傅从布兜里掏出信,递给李秀兰。信封是用糙纸糊的,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是张大爷代笔的,只写了 “李秀兰收” 四个字,边角被磨得发毛,还沾着点泥。
李秀兰接过信,手都在抖。她没敢立刻拆,先把军娃抱起来,让孩子贴着自己的胸口,好像这样能稳住心里的慌。旁边围过来几个村民,李婶也挤过来,笑着说:“可算来信了,看你这些天,天天往村口盼。”
回到家,李秀兰把军娃放在炕边,让他坐着翻旧课本,自己则拿着信,走到灶房。她找了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字不多,还是张大爷的笔迹:“秀兰,我一切都好,矿上活不忙,就是天冷了,你和军娃多穿点。我攒了点钱,等开春就回家,别惦记。柱子托。”
短短几句话,李秀兰看了三遍,眼泪才慢慢掉下来。她知道这信里有假 —— 老周之前说柱子伤了腿,怎么会 “一切都好”?可她没敢说出来,只是把信纸叠好,放进棉袄的内兜,贴在胸口。
军娃跑过来,仰着头问:“妈,爸爸说啥了?他啥时候回来?”
李秀兰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笑着说:“爸爸说他挺好的,开春就回来,还给军娃带橡皮呢。”
“真的?” 军娃的眼睛亮了,“那我要跟爸爸说,我画了好多画,都等着给他看呢。”
李秀兰点点头,转身往灶膛添柴。锅里的红薯粥 “咕嘟” 冒泡,香气飘满了屋,可她却没什么胃口。她想起老周说的,柱子住破窑洞,腿伤没好,连医药费都要不回来,心里像被揪着疼 , 他在外面受了罪,却还想着哄她和孩子,怕他们担心。
傍晚,李婶过来串门,手里拿着半袋炒花生。“信里说啥了?柱子啥时候回来?” 李婶坐在炕边,看着李秀兰。
“说开春回来,还说一切都好。” 李秀兰把花生倒进盘子里,声音有点哑,“可我总觉得,他没说实话。老周说他伤了腿,咋会‘一切都好’?”
李婶叹了口气,拿起一颗花生,剥了壳,塞进嘴里:“男人都这样,在外头受了罪,也不跟家里说,怕家里人担心。你也别太琢磨,他只要想着回家,就比啥都强。”
李秀兰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天快黑了,月亮慢慢爬上来,照在院里的梧桐树上,树影落在地上,像柱子弯腰干活的样子。她想起柱子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他蹲在炕边,摸军娃的头,说 “等我回来,给你盖新房”,现在想来,那些话里,藏着多少他没说出口的难。
而山西的窑洞里,柱子正帮着张大爷剥玉米。张大爷的玉米晒在窑洞外的土场上,金黄一片,柱子坐在小马扎上,左手剥玉米,右手时不时揉一下右腿 ,老中医开的草药很管用,腿不那么疼了,就是还不能使劲。
“你那信,刘师傅应该送到了。” 张大爷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个烟袋,慢悠悠地抽着,“你也别太急,等把这些玉米卖了,我给你凑点路费,你就能早点回家了。”
柱子抬起头,眼里有了点光:“大爷,真谢谢您,要是没有您,我真不知道该咋办。”
“谢啥,咱庄稼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张大爷磕了磕烟袋,“你媳妇也是个好的,能等你这么久,换了别人,说不定早……”
话没说完,张大爷就停住了,怕戳到柱子的痛处。柱子却没在意,只是笑着说:“秀兰是个实在人,我知道她会等我。军娃也乖,上次我走的时候,他还说要跟我一起去矿上,帮我递工具呢。”
提到孩子,柱子的声音软了。他剥玉米的手更快了,好像多剥一个玉米,就能早点凑够路费,早点回家见老婆孩子。
夜里,柱子躺在炕上,摸了摸棉袄内兜 , 里面除了老周留的二十块钱,还有一张他画的画,是用炭笔画的,画着一个男人牵着女人和孩子的手,虽然画得不好,却是他夜里睡不着时,凭着记忆画的。
他把画拿出来,借着月光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内兜。右腿还是有点疼,可他心里却暖烘烘的 , 有张大爷的帮忙,有家里的盼头,再难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秀兰,军娃,再等等我,开春我一定回家,再也不跟你们分开了。
窑洞外的风还在吹,却没那么冷了。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混着玉米叶子的 “沙沙” 声,像一首安静的歌,陪着柱子,等着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