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雷雨早已过去，但奉天殿上空的阴云，却从未真正散去。
那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大清洗，余波仍在。
曾经不可一世的淮西勋贵们，如今上朝时，连走路都恨不得贴着墙根，生怕自己的影子惊扰了谁。
龙椅之上，朱元璋的目光深沉如海，静静地审视着阶下。
他看到了百官的敬畏，看到了那些新晋权贵的谄媚，更看到了站在文臣之首，身姿挺拔如松的太子朱标。
他的这个儿子，只用了短短数月，就做到了他想做却又顾忌重重，一直没能做到的事。
快，太快了。
利落，太利落了。
利落得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开国帝王，都感到了一丝陌生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名来自通政司的官员，手捧奏疏，快步出列，声音嘶哑地跪地奏报。
“启禀陛下！陕西急报！自春以来，大旱无雨，赤地千里，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地方官府开仓赈济，已是杯水车薪……晋王、秦王旧部趁机煽动民乱，局势……危如累卵！”
轰！
一语激起千层浪。
整个奉天殿，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全部聚焦到了太子朱标的身上。
陕西！
那可是刚刚被废黜的秦王朱樉的老巢！更是与燕王朱棣遥相呼应的晋王朱棡的封地！
那里盘根错节，人心叵测，是藩王势力最根深蒂固的地方。
此刻天灾人祸齐发，简直就是一个烧得通红的烂泥潭，谁沾上谁就得脱层皮！
朱元璋的视线，也终于从虚空中收回，如同一把带着铁锈的战刀，缓缓落在了朱标的身上。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标儿，陕西大旱，民心动荡，你，可有良策？”
来了！
所有大臣心中都是一凛。
这不是垂询，这是皇帝的考题！
一道足以让任何人粉身碎骨的考题！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会委婉推辞，或者提出派某位干臣前往。
毕竟，京城刚刚安稳，东宫势力初成，此刻太子亲身犯险，远离权力中心，实乃兵家大忌。
然而，朱标却一步踏出，蟒袍无风自动。
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龙椅深深一躬，声音清朗，响彻大殿。
“父皇，儿臣愿亲赴陕西，为父皇分忧，为大明百姓，求得一线生机！”
主动请缨！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疯了！太子一定是疯了！
放着京城的安稳日子不过，要去闯那龙潭虎穴？
朱元-璋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他看到了朱标眼中的坦然，自信，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那不是对权力的渴望。
而是对挑战的渴望！是对将一个糜烂的棋局，亲手盘活的渴望！
许久，朱元-璋缓缓点头。
“准奏！”
他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下御阶，亲手扶起朱标。
他拍了拍儿子坚实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能听见。
“藩王是朕的儿子，但也是国朝的隐患。”
“朕要你此去，不光要赈灾，更要安民。”
“朕要你让他们知道，这大明的天下，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去吧，朕的江山，你来守！”
……
东宫，暖阁。
气氛凝重如铁。
徐辉祖与蒋瓛分立两侧，神情皆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殿下，此行太过凶险！陕西乃晋、秦二王经营多年的老巢，地方卫所半数将领都是他们的旧人。您此去，无异于深入狼群！”
徐辉祖的语气中，满是担忧。
朱标却只是平静地为自己倒上一杯茶，茶香袅袅，驱散了暖阁中的几分肃杀。
“父皇的考题，我不能不接。”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两位心腹。
“何况，究竟谁是狼，谁是猎人，还未可知。”
他放下茶杯，声音陡然变得果决而清晰。
“传我将令！”
“第一，在我离京期间，由魏国公之子徐辉祖，暂代监国之职，总领京中一切事务！凡有异动者，不必奏报，先斩后奏！”
徐辉祖心脏猛地一跳，当即单膝跪地。
“臣，遵命！”
这是何等的信任！太子几乎是将整个京城和东宫的安危，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第二！”朱标的目光转向蒋瓛。
“命神机营，即刻抽调一支三百人的精锐卫队！不必携带重炮，只需配备最新式的‘神机三型’轻便火铳！”
“另外，将我们试验成功的所有‘绿洲一号’抗旱玉米、土豆种子，全部打包，随军出发！”
蒋瓛立刻领会，这既是武装威慑，又是民心之本！
“第三！”朱标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点在了山东半岛的一个港口。
“传令探商司，三保船队即刻自吕宋返航，不必入南京！全速前往山东东营港待命！若陕西有变，所有粮草物资，转漕船经东营沿黄河北上直驰关中！”
这一道命令，让徐辉祖和蒋瓛都倒吸一口凉气！
用海路调度转道黄河支援西北内陆！
这是何等天马行空，却又石破天惊的构想！
一条从海上延伸至内陆的后勤生命线，彻底摆脱了传统漕运的掣肘！
三道将令下达，一个集军事、民生、后勤于一体的立体网络，已然成型。
看着两人震惊的神情，朱标缓缓走到窗边，望着铅灰色的天空，眼神幽远而锐利。
他知道，父皇在看着他，天下人也在看着他。
“此次陕西之行，于我而言，并非危局，而是良机。”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志。
“要么，借此机会，将晋、秦二王在西北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打断他们的脊梁，让他们再也无力觊觎半分！”
“要么……”
朱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便借这赈灾之名，将整个陕西，变成我东宫在西北的一颗钉子！一块最坚实的根据地！”
“传我的话，告诉所有随行之人！”
“这大明的江山，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任何分裂的隐患，都将由我们，亲手斩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