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渔网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和霉味,混合着烂木头的腐朽气息,几乎令人作呕。梅蜷缩在狭小的凹陷里,用身体紧紧护住昏迷的王烁,大气都不敢喘。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以及河滩上那两个留守哨兵断断续续的交谈。
“妈的,阿火他们追过去半天了,怎么还没消息?”
“谁知道呢,说不定真着火了?”
“屁的火!我看就是调虎离山!猫哥说了,那‘信使’狡猾得很,目标是个受了重伤的男人,还有个女人跟着。”
“重伤?那能跑多远?肯定还藏在村里或者这附近……”
两个哨兵的声音逐渐靠近,靴子踩在鹅卵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藏在袖口的开山刀,刀刃的冰冷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如果被发现,她只能拼命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村庄方向传来。
“巴吞!瘦猴!别他妈在这儿闲聊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喊道,“猫哥下令,全面搜村!那家伙滑得像泥鳅,没抓住!重点排查所有能藏人的地方,村尾这边也不能放过!”
是之前小广场上那个醉醺醺的胖子巴吞的声音!
“搜村?这破地方怎么搜?”被称为瘦猴的哨兵抱怨道。
“废什么话!猫哥发火了!说人肯定没跑远,尤其是那个受伤的男的,走不快!你们两个,别守这破码头了,一起去搜!就从这边开始!”巴吞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脚步声变得更加杂乱,三个哨兵开始在不远处翻动一些废弃的木箱和杂物,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
梅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藏身之处并不绝对安全,只要他们稍微认真一点搜查,很容易就会发现这个被渔网覆盖的凹陷。
怎么办?信使不知去向,生死未卜。王烁生命垂危。自己孤立无援。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淹没了她。她看着王烁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想起他一次次在绝境中创造奇迹,一股不甘和决绝涌上心头。不能坐以待毙!
她脑中飞快地回想着信使的计划——下游一公里,废弃码头,快艇……
必须到达那里!可是,如何穿过这几十米毫无遮蔽的河滩,并且在可能存在的其他哨兵眼皮底下找到船?
伪装……必须更好的伪装!
她的目光落在王烁身上那套与当地人格格不入的作战裤和靴子上,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粗糙的土布衣服。一个冒险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
她轻轻挪动身体,开始动作。她迅速脱下王烁的作战靴和袜子,将他沾满泥污的脚直接暴露出来,然后用烂泥和河沙涂抹他的裤腿,使其看起来更加破烂不堪,与当地贫苦猎户无异。她撕下自己衣服上更破旧的布条,重新包扎王烁腿上的伤口,这次故意弄得更加臃肿和肮脏,掩盖住专业包扎的痕迹,更像是不懂医术的穷人胡乱处理的。
接着,她将自己的头发弄得更乱,脸上涂抹更多泥灰,甚至故意用指甲划出几道细小的血痕,制造出惊慌失措、狼狈逃窜的假象。她将那个散发着草药味的布袋重新挂在王烁脖子上,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那把开山刀,塞进了王烁腋下,用破衣服稍作掩盖,刀柄若隐若现。一个受伤的猎户,带着防身的砍刀,合情合理。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听着外面哨兵翻找的声音越来越近,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猛地用力,将王烁从凹陷处半推半拖地弄了出来,自己也跟着滚出,故意制造出不小的动静。
“谁?!”
“在那边!”
巴吞、瘦猴和另一个哨兵立刻被惊动,端着枪围了过来,枪口对准了突然从杂物堆后“滚”出来的两人。
梅立刻扑倒在王烁身上,用身体挡住他大部分要害,抬起一张布满泥污和“血痕”、写满惊恐的脸,用带着哭腔的、结结巴巴的泰语尖叫道:“别开枪!别开枪!我们不是坏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哥哥!”
她一边哭喊,一边用力摇晃着王烁:“哥!哥你醒醒!你别死啊!”
王烁被她摇晃,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嘴角又渗出一丝血迹,配合他那副奄奄一息、浑身脏污的样子,极具欺骗性。
三个哨兵愣住了,警惕地打量着他们。眼前的景象:一个惊慌失措、满脸是“伤”的年轻女人,一个昏迷不醒、腿上缠着肮脏布条、浑身散发着草药和血腥味的男人,身边还掉着一把普通的砍刀。这完全符合“逃难猎户”的形象。
巴吞皱着眉头,用枪口指了指王烁:“他怎么回事?”
梅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编造着故事:“我们……我们是上游寨子的……我哥哥……昨天进山打猎,遇到了野猪,腿被拱伤了……我们想回寨子,可是……可是路上听说寨子被……被一伙拿枪的人占了,还在抓人……我们不敢回去,想顺着河走到下游找亲戚……我哥哥他……他流了好多血,走不动了……”她的话语逻辑混乱,充满了难民特有的恐惧和绝望。
“上游寨子?”瘦猴疑惑地看向巴吞,“是靠近‘暗瓦’那边吗?听说最近是不太安稳……”
巴吞的警惕心似乎放下了一些,但他还是仔细打量着王烁,特别是他那张即使涂了泥灰也难掩轮廓的脸。“你哥哥……看起来不像本地人。”
梅的心脏猛地一缩,连忙解释:“我阿妈是……是外面嫁过来的……我哥哥长得像阿妈……”这个解释在边境地区很常见。
另一个哨兵似乎不耐烦了,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头:“巴吞哥,跟他们啰嗦什么?一看就是逃难的要饭的,搜搜身,没值钱东西就赶紧轰走!别耽误我们搜人!”
巴吞想了想,也对,主要目标是受伤的男人和可能携带重要物品的“信使”,这对看起来穷得叮当响的猎户兄妹,不像是有油水的样子。他示意瘦猴:“去,搜一下那男的。”
瘦猴不情愿地走上前,粗鲁地在王烁身上摸索起来。梅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腔,生怕他摸到王烁腋下的开山刀或者身上其他不寻常的东西。
幸运的是,瘦猴的重点似乎在寻找武器和值钱物品。他摸到了王烁腋下的刀柄,嘟囔了一句:“穷鬼,就一把破刀。”然后随手扔在一边。他又摸了摸王烁的其他口袋,空空如也(重要物品早已被信使或梅拿走)。至于王烁腿上的“伤”,那肮脏的布条和浓烈的草药血腥味,让瘦猴根本没有兴趣细看。
“妈的,真晦气!”瘦猴搜完,嫌弃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什么都没有!”
巴吞也彻底失去了兴趣,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滚蛋滚蛋!别在这儿碍事!顺着河往下游走,别在村子里逗留!”
“谢谢!谢谢大哥!”梅如蒙大赦,连声道谢,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试图将王烁重新背起来,但显得无比吃力,踉跄了几下差点摔倒。
巴吞看着梅那瘦弱的样子和王烁沉重的身躯,骂了句脏话,对瘦猴说:“算了,帮他们把这家伙弄到河边,让他们自己漂下去算了,别死在这儿麻烦。”
瘦猴和另一个哨兵不情不愿地走上前,一人一边,粗鲁地架起王烁的胳膊,拖着他向河边走去。梅连忙捡起被扔掉的开山刀,跟在后面,心中暗自庆幸,这反而省了她大力气。
来到河边,两个哨兵像扔垃圾一样把王烁丢在浅水区一块稍微平坦的泥滩上。
“赶紧滚!”瘦猴骂了一句,转身就和同伴往回走,继续他们的搜查工作。
梅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浑浊的河水和不远处那片看似无人、实则暗藏杀机的废弃码头区域,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开始。
她必须独自一人,带着几乎失去意识的王烁,在水路和陆路的夹缝中,找到那条救命的快艇。
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王烁的情况,他的呼吸更加微弱了。时间不多了。
她望向下游,目光坚定。伪装潜入成功了第一步,但通往生路的最后一段,注定布满荆棘。她拉起王烁的手臂,再次将他背负在自己瘦弱的背上,咬紧牙关,沿着河岸,踏着潮湿的泥泞,一步一步,向着下游,向着那渺茫的希望走去。身后的村庄依旧喧嚣,搜捕仍在继续,而她和王烁,如同两只受伤的困兽,在命运的钢丝上,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