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林梦”的日子,像一本缓缓翻开的、充满烟火气的书,每一页都写着沈绮梦从未体验过的琐碎与平静。她开始尝试着,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嵌入这幅江南水乡的生活画卷。
最初是学着做饭。
林墨外婆的老厨房里,还保留着传统的砖砌灶台。第一次生火,她被呛得眼泪直流,灰头土脸,看着林墨熟练地用火钳拨弄柴火,引燃松针,火苗“噗”地一声蹿起,温暖而灵动,她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成就感。
她学的第一道菜是简单的炒青菜。林墨站在她身边,耐心地指导:“油热了,放蒜末,爆香……对,现在把青菜倒进去,快速翻炒……加点盐……”
锅铲与铁锅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油烟升腾,带着蔬菜特有的清甜气息。她手忙脚乱,不是盐放多了,就是火候过了,炒出来的青菜色泽暗淡,口感软烂。林墨却毫不在意,将她那些“失败品”吃得干干净净,还笑着评价:“有进步,至少熟了。”
后来,她渐渐掌握了诀窍,能炒出碧绿脆嫩的青菜,能炖出汤汁奶白的鱼头豆腐,甚至尝试着包了一次馄饨,虽然形状歪歪扭扭,煮破了好几个,但热乎乎地盛在碗里,撒上葱花和紫菜,吃在嘴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的满足感。这种通过自己双手创造出的、最基础的生活所需,给她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扎根于土地般的安定。
她也开始跟着林墨去逛集市。
清晨的集市是最热闹的。石板路被露水打得微湿,两旁摊位林立,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打招呼的声音不绝于耳。空气里混杂着鱼腥、泥土、熟食和新鲜瓜果的复杂气味。
她跟在林墨身后,看着他如何挑选还带着露水的蔬菜,如何跟卖鱼的大叔聊上几句家常,顺手带走几根小葱。她起初只是看着,后来也尝试着开口。第一次独自买一把小青菜时,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声音细若蚊蚋。卖菜的阿婆却笑眯眯地看着她,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夸道:“林医生家的表妹,真俊俏!这菜新鲜,算你便宜点!”
那一刻,一种微小的、被接纳的暖流,悄悄滑过心田。
她开始认得一些常来的摊主,知道哪个摊位的豆腐最嫩,哪家的桂花糕甜而不腻。她学会了在嘈杂中分辨那些充满生活智慧的声音,学会了欣赏那些沾着泥土的、最新鲜的食材本身的美。这一切,都与过去那个只接触顶级食材、出入高级场所的“沈绮梦”或“温蒂·陈”截然不同。
最让她感到奇异的,是与邻居老太太们的闲聊。
巷子口的石凳,是信息交流中心。王婆婆、李奶奶她们,总爱坐在那里,一边做着针线活,或是择着菜,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谁家儿子娶了媳妇,谁家闺女考上了大学,哪家的猫又生了崽……话题琐碎得如同地上的落叶。
以前,沈绮梦会觉得这些毫无意义,是浪费生命。但现在,当她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问到“小梦啊,你觉得呢?”时,她学着用最朴素的语言回应,或者只是摇摇头,腼腆地笑笑。
她们会关心她身体好了没有,会塞给她一把自家树上结的枣子,会絮叨着让她天气变了记得加衣。这些毫无目的的、纯粹的善意,像绵绵的春雨,无声地滋润着她干涸已久的心田。
有一次,她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己因为学做饭而不再那么细腻的手指,看着阳光下晾晒的、带着皂角清香的衣物,听着远处传来的、小贩模糊的叫卖声,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时刻需要维持的完美伪装,也没有那个让她爱恨交织、喘不过气的身影。
只有柴米油盐的琐碎,市井人声的嘈杂,和邻里面容上的皱纹与笑意。
这种生活,平淡得近乎寡味,却让她那颗一直悬在深渊边缘、紧绷到极致的心,获得了片刻的、真实的宁静。
她拿起篮子里一个刚刚编好的、略显粗糙的竹编小篮子——这是她跟王婆婆学的,手指还被竹篾划破过——轻轻摩挲着上面不甚均匀的纹路。
也许,这就是“活着”最原本的样子。
简单,平凡,却充满了扎实的、让人眷恋的暖意。在这短暂的宁静里,“沈绮梦”的过往仿佛真的在渐渐远去,而“林梦”这个新生的灵魂,正在这江南的温润水土里,悄然汲取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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